当年只道是寻常
——孙国章老师周年祭
连着下了几场雨，这天，一下子就凉了，树叶也开始锈黄，节令不欺人，是秋的滋味了。
一片梧桐的叶，无声落下，湿的，我与它对了眼，只一下，心就湿了……
世界依然嗡着。
经十路的车，排了长长的队，像是挤挤挨挨等着做核酸的人，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迎着来的是黄色的灯，顺着去的是红色的灯，红红黄黄都在忙，我知道人们的心头最希望的却是绿！——有了绿码，才是晴天；有了绿码，可度关山！
您有幸了，没有被核检，因为您不知道什么是“德尔塔”、“奥米克戎”。您遨游了，驾鹤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去寻您的诗。一年前，也是秋天，也有雨，您是被诗魔牵走的，一年了，您好吗？
本来以为，不会痛的，就像胳膊被刀割了，开始是不疼的，可是架不住隔天，隔天开始疼，隐隐的，再过些时候，这疼变成了痛，再等到夜，这痛就成了如烫如灼，就彻了肺腑、撕了肝胆，变成了恸！
这是咋了？
促织不是还在叫吗？纤云不是还在飘吗？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幽人在哪？如何消得“寂寞沙洲冷”?
“小韦啊，来八马！”
多少次了，随着一声响亮，我掷了刚刚蘸了墨的笔就去了。
“八马”是茶叶店，有雅间，赶到时已经有了几位老师，笑吟吟地在座，见了我，他们高兴，我见了他们高兴上再加个高兴！
每次的笑，就属孙老师笑得亮堂，一盏香茶过来，又过来一支烟，赶忙凑了火，我虽不善此道，此刻却也吞了烟、吐了雾，惚兮恍兮，兴会迷离，恍兮惚兮，吾心则夷……
哦，这是真正的坐而论道，这是真正的文人雅集，——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从地上侃到天上，在天上打几个滚儿再回到地上，有好茶好烟润着，每个人都像胶东炖鱼大锅上贴的玉米饼子，热腾腾、鲜亮亮、香喷喷，人人都舌灿莲花，妙语连珠……
我是小字辈儿，每当此时，如进名山游，耳不暇闻，目不暇视，真似曾点风乎舞雩，又如子贡贫而学诗，洋洋乎正音大义，浩浩乎御风凌虚……
多少次了？记不清了，反正随着茶店的搬迁，去过山大路，去过花园路，通常是下午，路上车很挤，公交车里更挤。每当龙门阵摆罢，华灯初上时，再移步附近酒家，依次坐下，此番茶就换成酒了。话题呢，话题继续，刚才是争得面红耳赤，现在继续争得耳赤面红，常常是为了一句话、一个字、一句诗就纵横捭阖，剔抉爬罗，诸位老师不遑多让，才“大弦嘈嘈如急雨，”瞬间就“小弦切切如私语，”笑语欢声一阵紧似一阵，再混着“干杯干杯”、“吃菜吃菜”的劝，满屋的烟也醉了。
此时的国章老师，几杯白酒下肚，脸已放光，眼睛眯着不做声，整个人儿笼罩在烟雾里，人定在那里，我知道他这是在酿诗了。
这时的他，眼继续眯着，右手食指中指夹着烟，无名指却向前伸着，向前伸着在虚空里划，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去了，似乎忘了这是在酒局上，似乎忘了还有一圈朋友。他自顾自地划着，陶醉着，以至于我现在用笔写他，他就在我的对面，——他划得那么专心，划得那么恣意，我是真真地感佩他这个动作，这是他的标志，他的图腾，唯独他划了，他才是诗人！
许久，无名指停止了划动，随后眼睛也睁开了，取过酒杯，一饮而尽，我知道他的诗已经成了。此刻我真想问一问他：您的《无鱼之河》是这样“划”出来的吗？您的《独舞》《漫笔》也是这样“划”出来的？还有《饥饿·假寐·铁》？可是，我没有问，现在想问，也没有机会了，我只是默默地打开您的诗集，默默地翻着看着，看着翻着，蓦地这首“秋也相思”映入眼帘：
距离又近又远
痛苦
峭壁一般陡
风还不错
来去都捎个话儿
什么是诗人？诗人就是把灵与肉托付上苍和魔鬼的人。
国章老师是孤独的，他的右手无名指泄露了些许秘密；国章老师是痛苦的，要不然他的手指为何总是微微颤抖？国章老师是纯情的，他有一颗寻求干净的心；国章老师是快乐的，他把文字抟成了精灵。——无名指并不是在“划”虚空，灵视里他能看见他自己写的字、句、诗。他亲文字、爱文字、懂文字、惜文字，他把文字浓缩到这个份上，就成了烈酒、就成了火，能迸发光和热，锻造性情！
和酒闲聊
云开云合
都醉了
（孙老师的诗）
夜阑人静，酒席暂撤，别人谁付酒钱也不中，他要亲自点了票子，结了账，再摇摇晃晃穿过马路，消失在汽车、人流、灯影之中——于是，我就期待再过几天他又来一声：“小韦吗，来八马！”
我该走了
趁着还有点力气
往事滴着血
送我上路
秋落了
前面可有白雪
（孙老师的诗）
夜又深了，有些凉，我读着您的诗，想着您……
哦，再有一天，到明天您走了就整整一周年了！您自顾自地潇洒走了，把我们忘了？
诸位老师、朋友没有忘记您，就在今天，我读到了宋遂良老师的诗，寄托了情感，道出了心声：
秋风秋雨哭国章，
建信悼诗增我伤。
八马茶坊多少事，
当年只道是寻常。
谢谢宋师！是您的诗勾了我，才有以上如许文字，又恭请了最后一句做了题目。
谢谢国章老师，我知道，您忘不了大伙儿，您恋着大伙儿，怎能忘怀呢？您是时时刻刻恋着的，您在天国游，却早早就把这眷恋留给了我们，留给了世间，您的恋就在您的诗里，就在这首”秋梦“里：
满怀月光
捻成丝……
我看到您了……
2022年9月1日凌晨
时窗外秋虫唧唧（韦辛夷，济南文联原副主席、济南市美协原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