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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平常一首歌,透着辛酸与苦楚一一著名作家李富胜撰文《搂草》,讲述一个时代难以忘怀的故事

宛如平常一首歌,透着辛酸与苦楚一一著名作家李富胜撰文《搂草》,讲述一个时代难以忘怀的故事
2020-12-21 16:42:51 来源:中华网山东频道

过去,在胶东农村,刚懂事的孩子只要是能干点家务农活的,搂草可以说是必修课,自小摸爬滚打中,历练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种自立自强的质朴品性。七八岁时我就学会了搂草,成为我人生中学到的第一门“手艺”,我曾为之而自豪。小伙伴们结伴而行,奔波于田野大山中,尽管又苦又累却乐此不疲。有时苦于穷野瘦山草源缺乏,然而一旦奔赴于田野大山中,那种兴奋高昂的劲头立刻鼓胀起来,孩子们像“放鹰”似的,自由自在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如今回味起来,那种单纯的快乐依然在心中荡漾,记忆中搂草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神奇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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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纪增长,搂草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刚开始由于年纪小,只能在村子周围或者较近的田野搂泊地的草,用的工具是小的窄一点的竹抓子,提着条编的筐篓子,泊地的草,质量较差,松软不耐烧,火苗小;再大一点,就可以到昆嵛山里搂草,大山里的草品种数量多,诸如被草、松树针毛、菠萝叶、苇子、藤蔓等,这些草燃烧质量好,易起火苗。要想到大山深处闯,必须到了一定年龄才行,十五六岁的时候,才能和半大不小年龄相仿的小伙伴结伴进山,这就进入了搂草的中级阶段;能跟大人闯山搂草,才是最高阶段。小伙子必须搂草割草技能好,扛草体力好,能扛一百斤以上,还必须生产队长批准,才能和大人一起闯山。搂草的三个阶段,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大家都自觉遵守。我搂草的经历,也同样经过这三个必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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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时我就开始搂草,到十九岁参加工作,已经有了十一年的“工龄”,这其中的故事,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第一次和几个半大不小的伙伴一同到近山搂草,我竟然迷失方向走丢了,在山里团团转,心惊胆战。那时我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和几个小伙伴到离村只有八里地的英山搂草,那是一个秋天,头回到山里的几个孩子,看什么都新奇,山里的世界简直太大了。有一个小伙伴指着山半腰的巨石,告诉我那个地方有个“金牛洞”,传说洞里有很多宝物,我信以为真,自己偷偷向半山腰爬去,想探究洞中宝物,结果在半山腰迷失方向,金牛洞没找到,草也没搂着,两手空空,在山上团团转,就是走不出来。刚开始,还壮着胆子没怎么害怕,可后来连个人声也听不着了,只有风刮着树发出“呼呼”声响,我害怕起来,急得浑身出汗,边走边喊“哎,有人吗?”

喊了一会儿有点累,我坐在石硼上东张西望,心里越来越恐惧,差点哭出来。“小伙子,喊什么呢?”我猛地站起来,寻着声音方向,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向我走来,我喜出望外,精神为之一振。他来到我身边说道:“搂草不能跑到半山腰,要到山夼或山背阴面,到松树桲椤墩子密的地方。”他笑眯眯地“教育”了我一番。随后领我下了山,在山夼平一点的地方有座乱石垒的茅草房,他告诉我,他是看山的,负责这片山里的树木维护和防火安全。当他得知我要上半山腰寻找金牛洞时,哈哈大笑说,那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在这里看山十多年了都没有见到。天傍晌,他煮了一锅地瓜叶做的豆面条,我喝了两碗,肚子撑的像个西瓜似的。饭后,看山的大叔从他的草垛上,为我装满葛啦包(用来装草的网包),他扛着草,带我找到了我的小伙伴们。临别前,看山大叔笑着对我说,“再别找金牛洞啦,下次来要找好地方搂草啊。”说完他扬长而去。小伙伴都羡慕我遇上好人了,真有福气,我心里却惭愧的很,不劳而获让我心里五味陈杂,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缠绕着我。小时候遇上的这个看山人,至今深深地刻在记忆中,一个平常的大好人!

第二次进山是一个深秋,我们几个小伙伴没敢涉足深山,也在离家只有十几里地的近山搂草。这个小山头叫“老葬人山”,传说从明末清初开始,附近村庄有个不成文的民俗,老人过了六十岁必须活埋,不然会给村里带来灾难,于是村里老人过了六十,就实施残酷的活埋。有些善良的人就想了个办法,在山上用石头砌筑只能容身一人的小石屋,留出小窗口,把老人放在屋里,从小窗口定时送饭,保证所需食物,让老人生存下来,至今山里还有十几座小石屋式的坟墓,因此取名“老葬人山”,这名字听起来就挺恐怖的。出于好奇,我们几个就去了“老葬人山”搂草,顺便探个究竟。来到山下,先选择一个地方定“庄”,也就是把小推车放在这里,大家搂的草送回这里集中堆放,待午饭后,再去山上搂一“葛啦包”,(装草的网包,用草绳编织),再装一大网包,装车后回家。那天吃中午饭之前,我们几个特意找到一座“小石屋坟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回到“庄”地准备吃饭,回来一看,我的那辆竖立起来的小推车倒在地上,“干粮包”不见了,他们几个的“干粮包”仍挂在竖立着的小车杆上。大家都非常纳闷,肯定不是人偷的,要偷不会单独偷走一份,其它三份完好无损,分析来琢磨去,最后判断肯定是车倒了,“干粮包”掉在地上被狗叼走了,现场还发现了狗的蹄印,无奈,三个人的干粮,四个人匀着吃了,不够不济地。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们几个人推着沉重的小车,饥肠辘辘,有气无力,一步一颠,艰难行走,中间歇息了好几气,直到天黑黑的才到了家。我觉得自己受了一个天大的委曲,进门就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当我仰起头望着母亲时,她的眼泪滚落下,打在我的脸上,是那么地滚烫!

十六岁那年秋天,生产队照例要组织整劳力到昆嵛山搂草,整劳力也就是十分劳力,日可挣十个工分的壮汉子。我听说后想跟着去,就跟母亲说了自己的心思,母亲笑了笑:“你那小身板,行吗?不到十八岁,还未成人呢。”母亲坚决不同意,还说咱家有你三哥去就可以了,不差你个半拉子劳力,我再三请求,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去找生产队长说明此事。队长说一个孩子,行吗?到了山上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别让孩子去遭那个罪啦,母亲说让他去锻炼锻炼吧,队长见我们母子这么坚持,笑了笑同意了,我高兴极了。母亲为我们精心准备干粮,用烀熟的地瓜掺在麦子面里烙了些饼,挑了一些当年的新苞米磨成玉米面,精选了一些好地瓜,把这些带到山上,到时候由生产队统一做好,个人食用。母亲还特意割了半斤猪肉,切成肉丁,用自家晒制的面酱,炒制了“肉丁酱”,做为“盐就”小吃。当母亲揭酱坛子上的蚊帐布时,我发现里面有一些蠕动的小虫,我惊诧地直喊,“哎呀,有虫,能吃吗?!”母亲笑着说:“大惊小怪的,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干饭有沙是规矩,尽管吃吧,香着呢。”实际证明母亲说得很对,在山上吃饭时,饼子就着“肉丁酱”,可香着呢,至今回味起来,还忍不住要流口水。

到了山上,很快大家就把生产队购买的草地搂的一扫而光,无奈就越过自己的地界,搂别人地界的草,尤其是到国营林场偷草,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都可以理解,也能接受,但是一定不能“碰到人家枪口上”,被人抓着,尤其是被国营林场看山的人抓着,要罚你挖“树窝”的,个把月二十天不能回家,在山上无报酬的干活,挖完规定的数量才放人。

三四天内,自己搂草的地界就被一扫而光,大家苦于无草可搂,便打个擦边球,四处寻摸着,到别人地界或到国营林场地界去“小偷小摸”的,这样一天下来,总算能够保证一定的数量指标。有天晚上,吃饭时差一个人,直到大家都吃完饭还不见踪影,一会儿邻村的一伙人路过我们驻地,告诉我们说,你们的一个人“偷草”,被人家抓着了,绑在梨沟兵营的树上。老队长一听急了,马上和大家研究是谁抓的人,怎么去解救,商量了一下对策后,就带着全体人员奔向梨沟兵营。到了预定地点,大院内灯火通明,一个木杆上挂着两盏汽灯,我们的人被绑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样子,老队长说,还好,看来还没打过。一大帮子人来了,惊动了院子里的人,“你们是干什么的,黑灯瞎火地来干什么!”里面的人咋咋呼呼的走了出来,老队长凑近了问他们,是哪个村的,当家的在吗?“葛家议城的。”一报名号,老队长一下乐了:“哈哈,咱们一个乡的,快叫你们当家的出来,我有事请教。”这一喊,惊动了屋里的人,门开了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喊什么呢,深更半夜的,找上门来了!”那人走近,老队长喊了一声:“王发子队长啊!”那人愣了一下:“哎呀我的妈,这不是大胡子叔吗!”俩人手握手地热火了一会儿。队长说明来意,王发子说,这小子有骨气,偷着搂别人的草,宁死不讲是哪里人,他要早说是葛家集上的,早放人啦,大水冲着龙王庙了,再说了,葛家集的人,我可得罪不起啊!放人,赶紧放人。锅里烀的地瓜还热乎着呢,再来点萝卜丝汤,先让小伙子吃点,可怜别饿坏了,明天还得搂草呢。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绑在树上的放下来,大胡子叔冲着小伙子一扬头:“还不赶快谢谢王发子队长,偷搂别人的草,不报村里字号,不毁村里名声,有骨气!”一场搂草的小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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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集体搂的草,分给每家每户基本可以保障过冬做饭取暖所需,但是,喂牲口的草不是太充足。队长和大家商量咋办,最后决定搞一次大行动,去死封区“偷草”!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一件大事,这可是天大的胆子。老队长面色凝重,说这件事我琢磨好长时间了,这次偷草,我们每个人都不要工分,一旦被抓到有个退路,咱这是为集体白干的,不为自己,不能让那几头牲口挨饿啊,咱们可就那么点家底,明春还得耕地春种。大家都同意白干,不计报酬,想去就报名,不去也不埋怨谁。

经过讨论研究,进行了精心安排,做出了具体行动方案。全体人员都报了名,我也报名,但队长坚决不同意,他说能让你来就不错了,小小年纪有这个勇气很好,但我得为你妈负责。我又和三哥商量,开始他也不同意,我再三求他,三哥没办法只好答应,说你去可以,必须紧紧跟着我,每时每刻都必须在我身边,咱们形影不离。

第二天凌晨三点我们出发,向大山深处进发。路途遥远崎岖,要经过“狗道”、“驴道”、“脚踪”等陡峭崖石,山道坎坷,十分难走,还要经过山涧十三道水坝,才能到达目的地“巴草夼”,那里水足草丰,生长着“被草”、“苇子”等壮草。

一路艰难的跋涉中,三哥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紧随队伍其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目的地巴草夼。那丰厚的草一片片一团团,从来就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的草场。听得一声“开始”,大家四处散开,各自找到草场,挥动镰刀,开始了紧张的割草。我自始至终和三哥在一起,分头找到好的草场,尽本尽力快速割草。

一声口哨响,提示大家时间到了,马上捆绑草堆,即刻出山,天亮前必须赶到指定点装车,否则耽误了时间,被林场值班员发现就出大事了。大家利落地把草一个一个打好捆,用大绳索绑好草个子,相互帮衬着,扛起来快速向外出山。整个行动干净利落,当大家扛着小山似的草垛子出来时,天才刚蒙蒙亮,每个人割的草必须用大杆秤称好,由记工员记录,然后再装车,拉草的马车,也按预定时间从三十多里外的葛家集提前赶到。尽管大家都汗流浃背腰酸腿痛的,但都十分兴奋,暗自庆幸此次行动没被人发现。“马上装车!”队长一声令下,全体人员开始紧张有序地装车。“干么的!等等装车!”突然的一声吼叫,把大家都吓住了,一个个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此时显得如此可怕安静。不远处有两个人向我们这里走来,糟糕,是林场的看山员,胳膊上还戴着红袖章。老队长赶紧迎了上去,满脸陪笑,“值班啊,老弟!”“废话,不值班,大清早谁不知被窝热乎啊!”对方回应一句,来到草堆前,用手扒拉着草个子,接着亮开嗓子说:“你们那个村的,胆肥了是吧,敢到死封区偷草,近山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肥壮的草,你们都听好,谁也别走,在这老老实实呆着,等着听候处理!”这么一吆喝,大家都心惊肉跳,一个个忐忑不安的回头看老队长,老队长陪着笑脸和看山员套近乎,但对方置之不理。“你们谁也不能动,等我把场长找来再说。”撂下硬梆梆的一句,看山员扭头就要走,老队长急忙说:“老弟都好说,不必麻烦场长啦,您说咋办就咋办。”老队长几乎是在哀求,“这么大的事,我可处理不了!”甩了一句话,俩人便扬长而去。大约二十分钟后,俩人陪着场长来了,场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面相和善,他围着草堆转了一圈,问谁是负责人,老队长主动迎过去,“你们是哪里的?”“葛家集的。”老队长答应到,场长对老队长说:“你过来一下。”老队长走到他面前,他扯着队长的手,离开草堆,在不远处停下来,俩人好象在交谈着什么。一会儿,他俩一块回来了,“装车吧。”场长说了一句,背着双手,缓缓地离开现场。“场长,场长,这草有问题,不能装车啊!”那两个小伙子边喊着,边跟在场长身后跑过去,场长并不理会,只管甩开了手,大步向前走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躲过去了,大家如释重负,迅速把车装好了。大家都不明白,队长怎么把场长摆平了,就问他用了什么妙计“金山退水”,老队长仰天长叹一声,“我们遇上好人啦!”

搂草,是一个时代人们生活的缩影,也是历史留下的深刻印痕。那份酸甜苦辣的生活,浸透着生动苦涩难以忘怀的故事。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那些辛酸苦楚,让那一代懂得了什么是生活。搂草,己被封存在历史的尘埃中,但那些动人的故事,却永远写在那个时代,搂草人的心里。

李富胜,二零二零年十二月十九日)

作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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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胜,山东威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山东大学特聘教授,被中央文明委、人事部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先进工作者,享受省部级劳模待遇。先后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其中由长篇小说《天边有个威海卫》改编的同名电视剧获第18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第20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广播剧《为了孩子》、《那片蓝蓝的海湾》获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创作的歌曲《领航中国》(与曲波合作)入选国庆60周年演奏曲目和惟一领唱歌曲,《你和人民在一起》《甲午祭》(与曲波合作)获泰山文艺奖。

(责任编辑:徐鹏程)
关键词:李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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