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塞北,风已带着些凛冽的寒意。我们的车驶离鸡鸣山驿,一路向北,细密的小雨下个不停,让层林尽染的山峦渐渐褪去斑斓,显露出雄浑的底色。
当张家口起伏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逐渐变得清晰,我们的车终于行到了那座屹立了三百五十载的雄关——大境门时,雨竟然停了,太阳的光芒裹挟着历史的烟尘与秋日的苍茫,扑面而来。
顺着城墙边行走,手掌贴上冰冷的砖面,那份粗粝感直达心底,仿佛能触摸到顺治年间初建时的寒凉,以及其后三百年间被无数脚步与车轮磨砺出的沧桑温度,舒建新掏出写生本迅速将眼前的景物记录在笔端。
蜿蜒的城墙,斑驳的墙体,来远堡还在修复中。这里曾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贸易场所,民间称之为市圈,来远堡保存着永顺门及部分残垣。
这是第七批全国文保单位,大境门长城的附属建筑。
回溯清顺治元年,这扇门最初只是长城一道隐蔽的暗门。及至康熙年间,边疆渐宁,它才卸下戒备的盔甲,豁然洞开,化身为声名赫赫的“东口”。
驻足于“大好河山”的巨匾之下,秋阳不再灼热,而是斜斜地、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金色,温柔又疏离地抚过青灰色的古老城砖。
砖缝间倔强的野草早已枯黄,在朔风中簌簌摇曳,仿佛低吟着一曲悠远而略带萧瑟的时光挽歌。
站在门洞下,秋风穿堂而过,裹挟着塞外的气息。我仿佛听见了悠悠驼铃穿透历史的风沙,叮当回响。
眼前浮现出深秋时节启程的盛景:满载着江南的茶叶、华美的丝绸、厚实的皮货,庞大的驼队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剪影。
驼峰沉重,茶箱在粗粝的石阶上刮蹭,散落细末;驼夫们裹紧了单薄的衣衫,黝黑的脸庞刻着风霜,眼神里既有对未知路途的忧虑,也有对财富的渴望;守门卫兵在秋风中跺着脚,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络绎不绝的商旅……
这扇门,曾是帝国疆域的锁钥,此刻却成了万里茶道的东大门,是丝绸之路上东出的起点,那深秋的驼铃声,是远行者的号角,也是文明交融的序曲。
沿着大境门下凹凸不平的古道缓缓前行,秋日的萧瑟更衬出遗迹的孤寂。
城墙边角,风沙无情地啃噬着砖石的棱角,留下道道斑驳的蚀痕;几根饱经风霜的拴马桩孤零零地立在墙根,桩身光滑凹陷,不知曾栓系过多少匹穿越关山、疲惫不堪的骏马;石板路上深深的车辙印,在清冷的秋光里格外醒目,那是年复一年、无数载重车轮碾压出的岁月年轮。
它们沉默着,却比任何文字都更清晰地诉说着昔日车马喧阗、驼铃震耳的繁华,以及繁华落尽后沉淀下的无尽苍凉,令我感慨万千。
这扇门啊,它曾是隔绝内外的冰冷屏障,是金戈铁马争夺的险隘;后来,它又是开启贸易、连接远方的温暖起点,是驼铃商旅汇集的“东口”。
它如一位睿智而沉默的老者,在秋风的咏叹里,看尽了铁血与和平的交替,封闭与开放的博弈,目睹了历史的洪流在这狭窄的门洞里奔涌激荡。
驱车缓缓驶离,后视镜里的大境门在苍茫秋色中渐渐模糊,最终与连绵的山影融为一体。
舒建新感慨道:“这座门,早已超越了砖石的实体。它是一扇永恒开启的时空之门,邀请每一位后来者踏入其中,去感受那穿越三百五十个春秋依旧搏动不息的脉搏——那是一个民族在封闭与开放间坚韧求索的足迹,是万里驼道用铃声与风沙谱写的文明对话史诗,更是深植于血脉中、对辽阔远方那不可磨灭的执着召唤。这召唤,曾支撑着先民在深秋的寒风中踏上漫漫黄沙路;它也必将如秋夜长空的北斗,继续指引着我们这些后来者,去探索那未知而壮阔的世界。”
大境门下,我们都是秋日里的行者。城门洞开,风声呜咽,那是历史与远方对我们永恒的、苍劲的呼唤。
(文/马悦英,此文为2024年秋季河北、山西自驾游纪实,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网络,中国画水墨写生作品为舒建新原创,来源:茶马古道上)
画家简介
舒建新,祖籍山东青州。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原馆长,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一级美术师;2010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丹青云南神韵楚雄——舒建新中国画作品展》;2015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丝路丹青茶马古韵——舒建新中国画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