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心释神——王焕波海上游记

01

今年大暑季节，我躲在太行山大峡谷里写生，一边在峡谷凉爽如怡的清新里用毛笔描绘着自然风光，一边抽空看着山外朋友圈里各种对炎热天气的吐槽。他们越热我越开心，写生画的越爽快，哪天听说他们不热（或不太热），便觉得不爽（尽管这有点不太厚道），这些家伙们怎么能与身在峡谷里工作的王先生一样不挨热呢？岂有此理！

立秋十几天后，我返回了家乡。

按以往的经验，立秋一周后，虽然有“秋老虎”时常捣乱，但总不至于像朋友们吐槽的那么热吧？

一到家，立刻傻了，还真热！

天太热要开空调，但王先生享受了自然的凉爽如怡，哪里受得了冷气一天到晚吹呀，一不留神，感冒，躺下了！

一直到立秋一个多月之后，王先生还光着膀子近乎于裸体在画室操练笔墨呢！

本来，我这个年龄了，如此炎热的天气，理应静心歇伏避暑才是。

青少年时代对未来的梦想，已经被证实是梦想了，因为我现在就在少年时代的那个未来里汗流浃背呢。

但总还是不甘心呀！画不完的画、看不完的书，还有展览、开会，总是觉得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总是想出点新的成绩，总是不满足，生怕变成中年油腻男，总觉得前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总想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半个多世纪养成的习惯，我对时间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计较。因为只有时间，才有可能使我完成许多的工作。

我固执地认为：这些工作都是“有用”的。

尽管我明明知道有“远方和诗”（远方是自由，诗是美）。但是我舍不得时间去做这些“无用”的事啊！

“日日身缠俗事，朝朝负尽诗情”。

人，就这样因贪心而被变成了机器。

02

究竟什么才是“有用”的呢？

庄子告诉我们一句话：“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不知无用之用”。

没有用的用处，才是最大的用处啊。我们除了必须做一些“有用”的工作之外，似乎是还应该加强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与爱惜；对个人的价值和独特性的发现与肯定；对主体独立人格和精神自由的追求。

我觉得吧，应该设法把翅膀抽出来，到空中飞一会儿，故而决定十一国庆节飞往上海，然后从上海港乘皇家加勒比邮轮“海洋光谱号”，“巡航”太平洋，逃离那个“贪得无厌”的自己，来它个天上海上彻底的遨游。

有无数次飘洋过海出远门经历的王先生本来不会为这样一次旅行发这么多感慨，还把庄子老人家搬出来了，原因是——我得郑重其事地严肃声明：几十年来，没有因为工作而是纯旅行，无论远近，这是唯一的一次！

以庄子之名，“解心释神”，给自己一些华丽豪迈的梦想，让生命境界摆脱“有用”事功，化为鲲鹏，畅意一回天海遨游。

皇家加勒比·海洋光谱号邮轮

03

十月一日，天气晴朗，手机里响着“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此走向繁荣富强……”的雄壮旋律，送机的严伟小朋友开着奔驰车稳稳地停在了大水泊机场停车位。进入候机厅，同时参入旅行的几个家庭都带着自己的妻子集合起来。

都是老朋友，见面后亲热地握手打招乎，对即将开始的旅行充满着愉快的期待。尽管已过中年，但家庭聚会仍觉惬意，难怪老舍先生说：“有家庭的快乐，还不限在家庭之内；家庭是快乐的无线广播电台，由此发送出一切快乐的音乐与消息，由北平一直传到南美洲！”

闲着没事看看这几对中老年夫妻，觉得都挺般配，老舍先生长篇小说《离婚》里张大哥说：“凡为姑娘者必有个相当的丈夫，凡为小伙子者必有个合适的夫人”，人生大抵应该如此。

上午9点5分，飞机呼啸着冲向天空，我望着窗外白云飘浮的万里蓝天，心情与天气一样无比爽朗。

今天是国庆节，祝伟大的祖国繁荣富强！

04

在上海港，我们登上了皇家加勒比·海洋光谱号邮轮。

尽管王先生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还是被船上的豪华给弄傻掉了！行走在光怪陆离灯光闪烁的大厅里，我不停地告诉自已：这不是在南京路上或在哪个五星级酒店里，而是一一在船上。

每告诉我一次，就感叹一次：人类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飘在海上？

办理各种手续，也碰到了各色人等。到处都是红男绿女，年轻的少妇领着孩子，美丽的姑娘挽着俊朗的男友，她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袅娜娉婷唇齿生香。回头看看我们这一伙，没有锁骨的，没有脖子的，没有脚踝的，青一色的中老年妇女，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晚上已订好餐厅，在邮轮上开怀畅饮应该是一件惬意的快乐好事。19点，邮轮离开黄浦江，开始巡航东海……

自从定下了这趟旅行，我就一直想着当船离开上海港时，我一定要看着轮船是如何开出黄浦江进入大海的。但是朋友们杯觥交错，一顿胡吃海喝，当我想起这事时，邮轮已经开进了夜里的茫茫大海。我稀里糊涂地进了客舱，老婆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喝斥，我是只听到声音没看到白眼，一觉醒来，早晨的太阳已经从海上升起，我第一次从大海中看日出，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无法言表其灿烂辉煌，只能感叹造化神工！

此一刻，我深深感受到：只有把个体的生命融入自然万物之中，生命才是饱满的。

王焕波作品《日出东方》

05

轮船在公海上航行，我望着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深深地感受到人类个体生命的渺小。

《楞严经》里说：“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

若我们站在极高处，从上方俯瞰父母给予我们的这个身体，会像什么呢？犹如十方虚空之中，吹起一粒微尘，若存若亡，在无限广阔的天空里，这一粒微尘此一刻在，下一秒钟不知去向何方？这便是我们的生命在宇宙中的位置。又似湛蓝巨海，在那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上，漂着一个浮沤，一个水泡，一眼看去还在，下一眼可能就消失不见了。水泡灭掉有什么关系吗？它由水而生，灭掉之后便回归大海，然后又有新的水泡生起灭掉。

我在盯着像小山一样起伏的海水不停地卷起水花，突然意识到：本来是在看海，却把水泡当成了真实的存在。

生命变迁，如波分水合。人最根本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把有限的短暂的人生与自然的无限与永恒统一化。

我们思考这种现象的本质，应该不会消除我们生命的激情，却能把我们的情愫变为一种更恒久、更持续的生命力量，正如《楞严经》所言：“了然自知，获本妙心，常住不灭”。

“心量广大，如同虚空，空而后能大，大而后能含万物”。

它会让我们终其一生，去保持我们恒久的心。

我正在看着大海思考，当我觉得我快成为哲学家时，老婆突然问我她穿的一件衣服好不好看，把我从智慧的制高点拉了回来，我敢怒不敢言地敷衍到：“好……好看”。

王焕波作品《海之歌》

06

好朋友们一起旅行而且还是在船上，每天晚饭自然要小酒伺候着。每人都带着妻子，尽管没有年轻人们浪漫，但酒桌上有个半老徐娘在场，好像更有些安全感，哈多了有人送回房间，在桌上她们不满意也不好骂出来的，只能翻白眼。

而我通常是只听见声音看不见白眼，如是乎，今晚上又弄得摇摇晃晃回到舱房。

我打开舱门坐在阳台躺椅上，亚热带温润的气候令人十分惬意，轮船已进入夜航。望着夜色中苍茫的大海，酒后更是遐想连篇，万一不留神吟出一首名句或思考出一个什么哲理来，吃酒岂不功莫大焉？

所以呢，酒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因为它让人诗思烂漫，意气飞扬，酣畅淋漓，笑傲千古；酒也是世界上最坏的东西，有烂醉如泥的酒鬼，有无法自持的醉汉……

杯中之物，清浊自在人心。

蓝色的海洋在夜间已变成乌黑，在这样一个深邃的夜晚，大海如同一个巨大的幽灵，静静地倾听着世界的呼吸，又像一面神秘的水晶镜，映照着夜幕中璀璨的繁星。星辰的微光在海面上闪烁流动，波动之间，似乎在诉说着夜的深邃与奥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生命的顽强。

海面上风平浪静，但我知道平静的海面下不仅有汹涌的暗流，更有海洋生物残酷的厮杀和你死我活的争斗，正所谓“世间万物，非你所见”。

夜已渐深，风大起来，赶紧收起胡思乱想，回舱睡觉，再晚了，难免“河东狮吼”……

王焕波作品

07

夜航的邮轮静悄悄地破浪前进，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觉，窗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极远处有一点灯光，大概也是一艘夜航船。

我习惯性地摸出手机，企图刷手机玩，打开才知道，公海上手机没有网络，心里立刻觉得没着没落，似乎是身体上少了一块什么东西，现代人，已经彻底成为手机之奴隶啦！

人类耗尽力气去创造，却又被自己创造的东西束缚着。

我望着窗外海面，目光一直缩小缩小，紧盯着局部，海水的波纹变化越看越像山峰。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有点像少年的王阳明格竹子，但我成不了哲学家，充其量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在夜航中，望着苍茫无际的大海与天空相接，最适合胡思乱想。我已经过了梦想的年龄，故而胡思乱想的材料来原只能是以往的经历或阅读，于是，我记起了许地山的《缀网劳蛛》。

命运就是一张大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张网，我们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将它织成我们想要的模样。可我们含辛茹苦织的网却总是被打破。我们无法预知各种不如意甚至是苦难的到来，所以我们要承认苦难，面对苦难，接受苦难并做自己所能挽救的事情——补好我们的网。只有面对苦难而不怯，陷入困境而不屈的人才是生活的强者。

少年时代在父亲书箱底里发现这本书，只当成故事读了，实际上这是许地山小说中的精粹，饱含人生哲理的宗教式寓言。在平实、质朴、淡雅的语言中向我们展现了深刻的佛学教义，读完有种释然豁朗的舒适感。

作者把女主角尚洁塑造成一个超脱常人、宛若谪仙的人物。

这样一个有着“流动的眼，软润的颌颊、玉葱似的鼻、柳叶似的眉，桃绽似的唇......凡形体上各样的美都凑合在她头上。”的美少妇

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她全不计较，别人着急，她“冷静的像凝固的一块净玻璃”。积极沉稳，冷静有序，却从未抱怨

她因流言被多疑的丈夫长孙可望误解、刺伤并逐出家门，此后，她自食其力，顽强生活。最终真相大白，长孙可望诚恳道歉，尚洁予以原谅。小说通过尚洁的经历，展现了她在面对苦难时所秉承的超然的人生态度，以及极大的人人宽容、慈心仁爱的精神。

她就觉得人生就是一张网，命运就是一张网，我就是蜘蛛，这个网最后编织成怎么样，它是圆满的还是残缺的都不重要，重要是我自己编织而成的。

“上对得起天上的星辰，下对得起地下的蝼蚁”。

这不是消极的人生态度。

充实的人生是能从自己内心产生出一种力量，来战胜人生的困难。

故事的核心在于尚洁的坚韧和豁达通透。她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仅在经济上独立，而且在精神上也实现了自我救赎。

长孙可望在悔悟后，将家业交给尚洁打理，自己去槟榔屿赎罪，这一情节进一步强调了尚洁的独立和坚强。

内心清晰而坚定，处处都是春暖花开。

许地山先生写这篇小说时年龄比我现在小得多，却引起了一个中年（或老年）男深夜在海上航行的深刻思考。笔名“落花生”的许地山先生通过少妇尚洁的经历，传达了生活的无常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同时也体现了作者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和对人生意义的探索。

极远处的海面上有灯光明灭可见，好像是一座灯塔。我看看表，已过零晨，应该睡觉了，一个俗人总是思考哲学问题，应该是一种精神性疾病，得治。

08

昨晚上睡的太晚，今早上妥妥地睡了一个懒觉。想起哲学家罗素说："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你起来，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

尽管俗人思考哲学问题有精神障碍的嫌疑，但在所有的精神性疾病中，这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一种。

轮船在向着祖国的方向前进，在海上飘了一个周，急切地想看到我们自己国家的大都市一一上海。

今天是在船上的最后一晚上，照例是开怀畅饮，大家正兴奋地谈笑吃酒，大厅里响起《我和我的祖国》的歌声。在海上飘了一个星期，马上就要到上海港了，走进祖国的怀抱，再听着这歌声，数千人的宴会大厅群情激昂，大家挥舞着双手，打开手电筒，场面之热烈，难以言表。

（来源：天福山人王焕波）

画家简介

王焕波，1962年生于山东文登天福山。1982年毕业于莱阳师范美术专业、后分别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美术系本科、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硕士研究生课程班。

作品多次参加各级展览并获奖。分别在法国、英国大英博物馆、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及中国台湾、苏州中国美协展览中心、山东济南明湖美术馆、北京大千画廊、台湾国父纪念馆、山东省文化馆举办个人展览。

人民美术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荣宝斋出版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杨柳青出版社、山东美术出版社、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出版个人专辑三十余本。

2014年10月、2018年9月在山东省文化馆由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办大型“王焕波个人山水画展”，2014年10月应邀赴美国康州大学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艺术考察交流、写生活动。

2017年巴黎莫雷国际写生节聘为培训部主任、导师。赴法国、意大利进行写生教学及其它学术交流。

2018年11月，赴英国大英博物馆举办展览并应邀在皇家艺术学院学术讲座及进行其它学术交流活动。

2019年5月，应邀参加美国旧金山智慧城市科技与艺术高峰论坛并举办展览及其它学术交流活动。

2021年10月，应邀参加巴黎.北京首届美术二十人展并获金奖。

现为北京大学传统艺术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北京大学贾又福山水画研究会理事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访问学者

巴黎国际艺术中心培训部主任、中国导师

威海市第十二、十三届政协常委

2015年被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授予“齐鲁文化之星”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