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里：何以“丹青壮怀”》②——在作品里听心音

著名油画家徐里

1

立象尽意

徐里《荷塘》（油画，2005年）

《周易》说：“圣人立象以尽意。^（1）”中国画的本质是“写意”。象源于意，象出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寓于象中。

而油画则不然。虽然塞尚也曾提出创作“其任务不是为了描绘，而是为了表现。^（2）”欧洲画史上也出现过“小荷兰画派”有诗意的风景画，但总的说来，注重对客观对象的写实再现，追求形体的准确描绘和光影效果的真实表现仍是西画的重要特征。

因此，“思与景偕”，一幅绘画里融会着象外之象、味外之旨，代表了中国绘画美学的高度与深度^（3）。即使西方现代艺术对于非现实形象的表现，也并不完全等同中国绘画的非再现性——意境。

徐里的油画，虽然受西画影响再现而表现，但骨子里依然呈现出东方文化内敛与蕴藉的质性。他的绘画“既一以贯之地坚持形而上的精神追求，又更多地融入了象征意味与诗意抒情，使作品增加了意象之美、情感之美、境界之美的体验，拓展了形象语言的审美意境。^（4）”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听到了他“丹青壮怀”的心音。

2

徐里艺术的审美意境

首先表现为神韵、雄韵

徐里《新辉煌》（油画，2021年）

中国画“气韵生动说”的理论构成里，或者说支撑“气韵生动说”理论的精要中，有“骨气说”：“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5）。元稹在其《画松诗》中这样写道：“张躁画古松，往往得神骨。^（6）”张彦远把“气韵”作了这样的分解：“所以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遂恣意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7）”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引用谢赫的话说：“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8）”

这就是说，气韵生动的“韵”是可以细分为多种的，而“雄韵”是最高层次的气韵。

徐里写西部山水的油画，无不追求得山“神骨”，无不显示出辽阔峻厚的北宗山水的雄韵。《新辉煌》（2021年）的金山，分别从两边向中间推涌而去；推涌的山岩，层叠峻厚，尽展岩峤之骨，整个山峰像铜雕，像丹岩，像刚刚经历一场烈火的炙烤，富有块状感、骨质感、金石感，整幅作品既有中国传统青绿山水的典雅抒情，又透露出一种雄健的高格来。

徐里《黄河》（油画，2024年）

《黄河》（2024年）构思巧妙。没有写山，没有写瀑布飞流直下的陡峭，而突出黄河瀑布的宽度。在瀑布如虹、“横跨”南北的夸张中彰显出黄河的恢宏气度；同时，画面右边的河水反腾冲高、直奔云宵，以“卷起千堆雪”的雄姿，彰显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一往无前的精神和力量。

“‘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9）”徐里的这些作品，是“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的优秀作品，构成了具有崇高感的图式，歌颂大地山川的磅礴之气、浩然之气，形成了由“象”至“道”的指向，在描绘自然风景中塑造了民族形象，具有象征性，具有金声玉振的意境。

3

徐里的意境

是清雅的诗境

徐里《多彩贵州》（油画，2018年）

“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化历史长河上，（黄河与长江）两个水域分别在中国的北部和中南部，界定了两个地理环境，呈现了自己的文化特色。^（10）”这种不同的区域文化特色，当然也在中国画史上表现出来（比如南宗北宗之说）。

在中国文化语境里，江南已成为一种文化意象。在表现雄强峻挺刚峭的北部山水时，徐里也把画笔指向南方，创造出一种清雅光明、意味隽永的诗境。

——这种清雅隽永的诗境，或“无画处求画”，“此时无声胜有声”。徐里将中国山水画的“留白”语言融入油画风景的空间营造之中，在油画或山水作品上形成带有空间维度的气韵，使山河之美拥有氤氲气场、清丽诗境。

《加榜梯田》（2018年）并没有写梯田的层累景观，而是把层层梯田置于广袤的空间之中。画面中间，不知是山峦还是森林，像海平面一样轻轻地荡漾着，水平半分了整个画面。高远、淡淡的云层中，透出初升的太阳，把金光映照在梯田上，幻化出金色的水面、银灰的水面和深蓝的水面。画面因为“留白”而开阔辽远，超凡脱俗，充满童话般的诗情画意。

徐里《加榜梯田》（油画，2018年）

——这种清雅隽永的诗境，或用轻音乐般柔美的线条演奏。在中国画里，线条是精魂，是核心。线不仅是写形的手段，而且具有传情达意的独立审美价值。一幅优秀的中国画往往用有限的笔墨线条表现无尽的内容。

在我看来，徐里的作品里，最具中国意味的语言就是线条。《多彩贵州》（2018年）《加榜梯田》（2018年）都以线条之美营造韵律、意境。

《多彩贵州》以遒劲而富有弹性的线条，写弯曲的梯田田埂；曲折蜿蜒的线条重复而又多变，使整个梯田有了动感，有了韵律，并与背后深色、厚重的山峦形成对比。看着整个画面，仿佛看到西湖边杨柳依依的岸树，听到清雅、婉约的江南小调。在这里，笔性的线条不是理性分析的结果，也不是客观物象的再现，而是主观意想与臆造的产物，它既脱胎于物象，也被赋予主体的意念，让观众沉醉其中而忽略了它是油画。

——这种清雅隽永的诗境，或用雅致、细腻、中性的油彩来抒情。

自水墨画占据中国画主流地位以来，人们有一种误解，中国画是排斥色彩的。所谓“草木枯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采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11）”

其实，中国画一直都追崇色彩。春秋《考工记》就说：画，“设色之工”，“杂五色”^（12）。仅从中国山水画看，依色彩而异就可以分为水墨、青绿、金碧、浅绛等等。

徐里追求的笔法彩韵，极为重视色彩的基调与情感。他在简约单纯的色彩中求变化、求丰富。每幅作品都有自己的基调，都有自己的旋律，都有自己独特的情韵。

徐里《皖南春绿》（油画，2012年）

《皖南春绿》（2012）写的是春天的皖南。他没有画如弓的石拱桥，没有画双燕斜飞，没有画清流渔舟。他画的是平平凡凡的油菜，金黄黄的一片，在金黄色的浓淡变化中极尽繁盛。金灿灿的黄花与绿叶形成对比，更加放大了春到皖南的万物光辉。皖南典型的民居——白墙青瓦翘檐，都是远景，都小岛一般浮动在近处的金色光辉与远处云彩的交织的光影中，宛若仙山琼阁，起着画龙点晴的作用。

4

“类水墨”油彩的“水魂墨韵”

徐里《大象.绮照》(油画2016年)

“墨分五彩”，是中国画墨彩表现的堂奥。或许是为了探索油彩与中国水墨的“接近性”，或许是画家觉得接近水墨的色彩更可能表现中国画的情韵，徐里选择调和视觉上类于水墨的深黑、浅黑或灰白的油彩，创作了《大象.幽栖》(2016年)、《大象.绮照》(2016年)、《探僻寻幽处(二联)》(2016年)、《襟怀高旷（二联）》(2016年)、《岩壑清音》（2013年）等一批有代表性的作品。

《大象.绮照》平远取景。远处的高峰有淡墨染、浓墨皴的味道，顶天立地；山背后的落日从山侧峰凹隐隐映照过来，更显山势的挺拔与巍峨。中景是远处婉转而来的水流或云彩，经过一处石台的转承，又呈轻薄的瀑布流下，宛若一面半透明的窗帘。右下一棵古树，树干坚韧遒劲，正长袖善舞似地与山谷灌来的劲风搏斗，表现出不畏狂风暴雨的不屈精神。

徐里《襟怀高旷(二联画)》(油画2016年)

《襟怀高旷（二联）》俯远取景。画面表现的主要物象仿佛是用浓墨写出，一座横斜的“S”的山梁像一条巨龙蜿蜒而下，又像坚固的长城铸灌了生铁，质感、块面感、力量感、运动感十分强烈；近景则是水洼渚树野亭，不禁让人想起宋代的名诗：“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13）”宁静的水渚低树与巨大奔跃的主体山峰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突出了“巍巍乎、浩浩乎”的山的伟岸。

诗要孤，画要静。“画谓之无声诗”^（14）。徐里的画，都很静。他将中国文人山水的意象性转换为油彩的意象性，在静中开创了“意象油画”新意境。

注释：

（1）《周易》语。马新平、邓梦瑶：《论周春芽“桃花”意象的继承性》，《江汉论坛》2015年第7期。

（2）（澳）罗伯特.休斯著，（澳）欧阳昱译：《新艺术的震撼》，北京：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年第1版，第167页。

（3）李健：《唐代美学的“思”与“境”》。刊《人文杂志》2020年第2期。

（4）范迪安：《融通之际，境界宽远》，《丹青壮怀徐里艺术作品展序》。

（5）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精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第14页。

（6）同上。第11页。

（7）同上。第1版，第14页。

（8）同上。第19页。

（9）同上。第10页。

（10）许绰云：《万古江河》，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11月第1版，序。

（11）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精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第16页。

（12）同上。第1页。

（13）梅尧臣：《鲁山山行》。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1年4月第1版，第175页。

（14）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精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第38页。

（来源：张望艺林）

艺术家简介

徐里，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历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分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秘书长，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全国政协书画室副主任，中国文联美术中心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艺术委员会主任，全国美展总评委、评委会主任，中国文联、财政部、文旅部“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组委会办公室兼创作指导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中宣部、财政部、中国文联、文旅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美术创作工程”组委会秘书长、创作指导委员会执行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顾问，十届中国文联全国委员，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品连续入选第七、八、九、十、十一届全国美展及《20世纪中国油画展》《第二届中国油画展》《第三届中国油画展精品展》《首届中国油画学会展》等国家级展览并获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博物馆、人民大会堂、中南海等美术馆和政府机构收藏。许多海外政府、机构、洛克菲勒家族等收藏家收藏。先后率团出访各大州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并举办画展。出版个人画册二十余种。

2007年入选中国油画50家，2011年入选“艺术之巅”——中国油画2010年度10大人物，2012年被授予乌克兰大使奖，2013年被美国国家艺术委员会授予“杰出艺术成就奖”，2015年被俄罗斯艺术科学院授予荣誉院士，2016年获俄罗斯美术家协会苏里科夫金质奖章，2017年被授予比利时东方文化骑士勋章，2019年被吉尔吉斯斯坦授予杰出文化人物奖章。2017年意大利出版发行《徐里油画集》，2019年油画作品《对话》收藏并陈列于意大利达芬奇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