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赤壁怀古 138x69cm
拙笔之中且藏静气
习字半生,常常会觉得:我的坚守,对于古往今来的学书之人来说,或是沧海一粟,但是对于我自身来说,则是灵魂的追寻与皈依。我也曾有过短暂的困惑,虽然也曾短暂沉迷于明清时期的文雅秀丽,但终究还是魏晋遗风的古拙奇崛更让我沉迷固守。对于书法,我倒是更喜欢“古朴”二字,一念叨这俩字,就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居住在安丘乡村的日子,那时的我被老师敦促着捏着一管毛笔,浓黑的墨色,雪白的宣纸,铺就了我这一辈子的路。八九岁时,我仰慕乡贤李滋厚先生书艺,并得机缘拜于其门下,蒙受启智,迄今未敢忘却。成年之后求教于杨明臣、顾亚龙诸先生,专攻楷则。半生学书,虽然颇有曲折,但是幸而初心不改,一路走来得众方家恩惠,亦有所获。
研习书法,我是从颜真卿楷书开始的,数年后,在这个基石之上,我又“从头开始”,对魏晋锺王等先贤留传的经典范本进行长期的临摹和研究。这些经典让我心性沉静,越发体会到魏晋时期的文人风骨和气韵,相比明清时期小楷的妍媚秀丽,魏晋时期的楷书端庄古朴,且有雄浑之气,同时又开启了北朝碑版的朴拙奇崛,笔意自由而生动。古雅之中的天真散溢,朴实之中的异态拙趣,不著一点刻意,不带丝毫做作,其中的醇厚意味,更是令我咀嚼不尽,受用无穷。学习颜真卿,我们可以感受到每一笔的笔法和形态是那样的浑厚而稳健、在不断重复的点画中,还富有细微的变化,真正体现了“唐法”的森严与不凡。
在我儿时学写字的那个年代,颜真卿书法只能够用来“打基础”,李老师就嘱托我说,作为唐楷中的凛凛高峰,即便颜真卿早年的书作,如《郭虚己墓志》《多宝塔碑》,也绝非“小学水准”,而是“高等大学”一样的神圣。在他的谆谆教导下,颜书不仅使我对“八法”加深了理解,它的遒美、端雅,也造就了我以后对于审美的追求。颜真卿笔下的篆籀气,以及传世颜真卿碑刻上的斑驳漫漶(当然,这种效果在拓本中会表现得更为凸显),共同塑造了颜真卿的大气磅礴与古朴厚重。颜真卿的字在拓本上虽然第一眼看上去是朴实的,但谛视之,却有一种格外的华滋贵美,这大概就是盛唐气度的一种彰显,又或是颜真卿人文丰采的外化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魏晋时期的锺王楷书越来越喜欢,和唐人端庄的大楷不同,魏晋时期的楷书虽然多为小字,但是气度雄远。我个人认为,大字楷书主要体现在控笔,具体是中锋铺毫与提按,铺毫能带来平实厚朴,提按则能形成三维立体的笔画形态。但魏晋小楷则更倚重于运笔的弹性,在中、侧锋的切换以及在毛笔接触或提离纸面时,那运笔游走的即兴自由发挥深深的吸引了我。由于魏晋处于楷书的发端、初创期,当时的楷书笔法与笔画形态没有所谓的“法度常态”或“森严样式”,也恰恰是这一时期的楷书,在憨态可掬、稚拙之气中,却也体现了“新”的萌芽、“巧”的趋势,处于从“古质”走向“今妍”的拐点。启功先生有诗曰:“真书汉末已胚胎,锺体婴儿尚未孩。直至三唐方烂漫,万花红紫一齐开。”(启功《论书绝句百首•三十八》),诗中总结,生动贴切。魏晋书家的小楷,既体现了丰富的笔画形态,同时因它技法的“不完善”、笔画形态的“不规整”,反而留给了后人丰富的想象与创造空间。这种因“不足”而带来的“无尽意”,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我想那大概就是文论中所谓的“余韵”吧。
虽然我也曾留意唐宋以后以楷书见长的书家与名作,虽也不乏精妙之处,但从经典性上说,韵味还是难以充盈。书法史是巧与拙的交替史,也是质与妍的协奏史。在书写之中,我曾亦步亦趋,也曾偶有会心之处,但用四字概括,大体是在“巧拙”与“质妍”之中寻找、表现我对美的感受和追求。多年来,我只要捉笔在手,自能静下心来,心无旁鹜。我喜欢把自己沉浸在书写的时光之中,人过知天命之年,我也越发觉得:书法不是哗众取宠,更不能急功近利,而是要有一份静气与凛然存于胸中。
(文/逄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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