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孙宽,是一个枫丹露白的时节,苏州国画院那株橘黄欲坠的柿树下,一袭青衫,满园草木,其人其画,似乎从古代穿越而来。
作家苏眉描述孙宽:“他是这个江南里的有,也是江南里的无。”熟识的江苏小妹评价:“孙院长是苏州民进最帅男会员。”我更相信文化学者马未都的那句话:人在40岁以前的面相是父母给的,40岁以后的面相是自己的修行。
以形凝魂,沟通现实与梦境
画作打动人心,不是因技巧,是因为走进了看画人的心。画家让人难忘,不是因容貌,而是因为修行。
齐白石说:“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画家,需要用一生去修炼。”
岁月流转,千年不居,当“姑苏城外寒山寺”“姑苏城远树苍苍”“无穷好景无缘住”……这些游子们意难平的酸意褪却,“姑苏”也剥离了作为地名的简单概念,蜕变为人们隐匿在梦境深处故土的模样,而园林也成为安放那些疲惫身心的理想地方。
园林凝聚着苏州的灵魂,也是孙宽的修炼场。苏眉称其笔下园林“绝非一户一姓的旧邸,而是所有人都可以驻足息心的去处”。
它总是飞檐深墙,幽径回廊;它总有曲桥小院,洞门花窗。孙宽在园林,修的是形。他以形凝魂,沟通现实与梦境。
窗是园林的眼睛。孙宽以苏工的一丝不苟描摹花窗。开一扇窗,合一场梦。窗是视线的出口,也成为梦境的入口。窗外庭院深深,修竹簌簌,游心骋目,姗然入画,半墙窗隔,画中还有画,有限成无限。
洞门是苏州的浪漫。洞门无门有天地,天地有别在洞门。孙宽擅长将藏景万千的洞门,隐遁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经意间,洞门机关暗设般框住了时空,收藏了光影,也收留了飘荡无依的思绪。
猫是孙宽墨色里的精灵。它们总是闲适安然地游走在他的画里,也会肆无忌惮地一跃而出,跳上画案,以各种慵懒的姿势撒娇、晒太阳。孙宽却从不驱赶,给予它们同样作为园林土著的尊重。
文瑜先生曾说,“孙宽是在古代园子里玩耍而走丢的孩子”。先生已去,留下这句话在园林里回响。
自幼在狮子林的假山里钻进钻出地玩耍,成就了孙宽随意皴染便可赋予山石魂魄的灵力。他的画里,太湖石参参差差、枝枝蔓蔓、缠缠绕绕,恣意生长。孙宽曾以画入“琴”,石也入琴,一组琴画,山石纵横交错,伸舒蜿蜒,神魂兼具,如有生命。古人相信石头能幻化入世,记录尘世的故事。孙宽的太湖石,形态莫测,剔透通灵,记录他与苏州园林,至少三生的缘分。
以色写意,贯通古代与现代
最美不过中国色,历经千年不过时。国画的色彩里有历史、有传统,也有风靡、有时尚。色是画家表意的方式,也是孙宽承古拓今的修行。
古人以墨色浓淡的控制建立了国画的灰色系统,今人亦推崇高级灰。灰不如黑硬朗,也不如白鲜明,但它却更有弹性、更有空间、也更有想象力,它是一种人生态度也是哲学思考。孙宽将灰用得不动声色。无论“浮生六记”还是“运河十景”,灰都潜藏其间,深沉内敛,变幻莫测。对灰的掌控需要一定法力,从远山黛、松烟灰、雷雨垂,到雾霾灰、奶茶灰、香槟灰,孙宽的法力在于用它链接古今。
古人说三生花草梦苏州,孙宽很少用浓艳的色彩,可草木藤蔓皆有温度。《玉漏迟》仿佛浸泡在化也化不开的青绿梦境里,一尊深碧色太湖石,几条秋枝,一架空荡荡的鸟笼,刻画了姑苏独属的宁静温润。《意难望》《又见江南》,老枝临风,新叶吐翠,出墙稀疏,绕屋葱茏,那抹青绿穿越隋唐,到他手里,褪尽浮华,疏密错落,自循章法。
孙宽也用红。他的《半生若梦》《昼锦堂》《逍遥乐》,红色褪去俗艳,唯余暖意与柔光。
中国文人推崇的智慧,不是张扬炫耀,也不是追权逐利,而是自我隐退。这是一种超脱纷扰的修行。一如孙宽的用色,几乎没有浓妆艳抹、锋芒毕露,却让人惊鸿一瞥,过目难忘。
修心守神,描绘姑苏繁华
绘画一途上的孙宽也藏着匪夷所思的往事。
生于丹青世家、泡在苏州国画院长大的他,幼年时是不被允许学画的,以至于本科读的都是中文系。
不断回澜的吴门烟水,孕育的是唱响画坛六百年绵延不绝的古老画派。文人画传统在苏州国画院依旧尊崇,新吴门亦看中修心修性修文。
苏州国画院名家辈出、包括孙宽的父亲第三任院长,对孙宽的教育,尤为严格,要学画,首先要修心性品行、道德精神、人文素养。
汤海山说可在画里归栖,隐修,静居,退思,可入世,也可出世。吴门隐逸、修心、圆融的人文特点流淌在孙宽的血脉里,养成他意在笔先,细腻精谨,笔尽意在,悠游不迫的气度。
道家有三生的概念,认为人有身体的生命、情感的生命和心灵的生命。画也有形、色、意三个维度。“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于孙宽,便是融合了写意的神韵与工笔的精巧,蕴藉了率真、自由、出世、超越的思想根基。
谁隔窗知雨,于园中听芭蕉心事。谁素描花窗,疏墨淡抹成尘的流年。红尘欲壑难满、芜杂纷扰,见素抱朴,致虚守静,才能看清万事万物循环往复的真相。心神需要安放的场域,大隐隐于市井。园林通过物质的建构,呈现浩鸿之志;孙宽施巧思于咫尺,把纵情千万里的人生理想浓缩成一隅恬淡的精神绿洲。
诚然,孙宽驾驭诸如他获得“傅抱石奖”的《惟楚有才》,那样气势磅礴、一幅尽收四位名人故居的大景观,也易如反掌。但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将“大”分裁。对空间,人们往往贪大厌小。孙宽却将笔意停泊在某一角或一瞬时空里的光与影。良田千倾,日餐不过一斛;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世界再大,所见不过眼前一隅。亘古的时间里,我们都是一瞬的涟漪。他以有限之形,安无限之心。
吃快餐、乘快车、收快递、追快时尚、住快捷酒店……人人皆求快,孙宽却将慢描绘得唯美唯真。凭漏窗,看水轩花榭,东风慢舞,青色入帘。邀挚友,倚曲桥栏杆,烹茶煮雪,光阴轻误。有限韶华,不许匆匆去。意慢慢,语迟迟,且停停。难怪人们都说,苏州的慢,在孙宽的画里。
孙宽还有一颗超越之心,致力于以时代精神将吴门笔墨不断推向新的境界。前不久展出的“运河十景”,就是他一次新的挑战。他勇敢地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摆脱固有的绘画形式与手法。从构图、用色都大胆创新、细细考究,将宝带桥、虎丘、平江古巷等实景通过传统笔墨和独特的艺术视角呈现,生动展现苏州运河的旖旎风光和历史底蕴。
抚昔追今,文脉绵长。生于斯,长于斯,孙宽孜孜不倦地在未知的世界探索新的途径,去描绘故乡的一花一木、一亭一阁、一觞一咏,也乐此不彼地将吴门精神送进展厅、送进校园,并且抓住一切时机传授给孩子们。这样的延续、创新、传承,是这个古老画派在今日的轮回、新生和唱响。
(文/赵文娟,原载《民主》杂志2024年11期;来源:开明视点)
画家简介
孙宽,1969年生于苏州,汉族。1992年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学士学位,1993年至1995年进修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2014年获苏州大学艺术学院艺术硕士。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苏州国画院院长、苏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文旅部青年联合会美术工作委员会会员。
作品曾三十余次参加中国美协主办的展览,获奖十余次。获中国美协“2005年百家金陵中国画展”金奖,江苏省美协金奖一次、银奖三次,并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展,第四届全国青年美展,第一届全国中国画学术展二等奖,十艺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第十二届全国美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