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费俊丨技术只是路径，生活才是根基

2025年5月3日，有边空间于新址（北京798艺术区D-06）开启首展「超界拓扑：差异与重复的媒介剧场」。展览通过三个单元：艺肢、物感、元理，去构思了如同德勒兹笔下“哲学戏剧”般的艺术实验现场，以此提供一种对数字技术焦虑的实践性缓解。

超界拓扑：差异与重复的媒介剧场

费俊的作品《生命花园·生命之花》于第一单元「艺肢：超越媒介」中呈现。他的创作根植于生活本身，又以跨学科为具体构想与延伸。本次，有边空间与费俊展开对话，艺术家围绕作品与个人体悟，为我们勾勒出其对技术与感知的深刻思考。

费俊

生命花园·生命之花

数据生成影像｜10分钟｜2023

「超界拓扑：差异与重复的媒介剧场」展览现场

关于作品

费俊：“《生命花园》并非只是一个将中国五行观念视觉化的程序生成装置，而是一个将观众置于‘生命编码拓扑场’中的感知机制。每一位观众通过输入自己的生日信息，会触发一朵独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生成图景，这些花的形成逻辑看似遵循统一的五行系统与生成算法，但每一朵都因个体数据而异，构成了‘重复中的差异’。我希望通过这种数据驱动下的个体生成体验，赋予每个生命以其文化与情感的可视化存在，他们不只是观看者，而是这个生命园景的共建者。在这个展览中，我更愿意将作品视为一种‘结构化的不确定性’：它们在技术的重复机制中打开差异的可能，在媒介交汇的剧场中唤起个体对存在、情感和生命的重新体认。这也许就是我们在‘超界’的当下，对‘拓扑’这个词最深层的情感回应。”

有边空间：许多科技媒介作品容易陷入工具理性的框架，在您的作品中，如何平衡技术手段与感性叙事之间的张力？技术是否成为您解构“差异”与“重复”的隐喻工具？

费俊：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在今天的艺术创作中，技术已经不仅是手段，更深刻地参与到语义建构与感知方式的重组之中。但我们确实看到，大量科技媒介作品容易沦为“炫技”或陷入工具理性，即以效率、效果、交互性为衡量标准，却忽视了艺术最根本的叙事性与情感性。在我的创作中，我始终强调技术不应是目的，而应是媒介——不仅是表达的媒介，更是思考与批判的媒介。科技媒介艺术很容易陷入工具理性的陷阱，而我在创作《生命花园》时，始终试图打破这种逻辑。我们运用了编程与数据生成等技术手段，但核心并不是“展示技术”，而是用技术作为感性叙事的媒介。该作品通过观众输入的生命数据生成专属的“五行生命花”，这种“数据的重复”生成了看似规律性的结构，但每一朵花又都是独一无二的，体现出技术内部的差异潜能。我们用技术生成五行生命花的方式，不是为了“公式化”每一个生命，而是通过数字模型去捕捉每个个体在文化逻辑与生命经验中的独特位置。它既是结构化的，也是诗性的。

因此，在我看来，技术不只是工具，它是现代艺术语言中最复杂的修辞之一。它可以是隐喻、是断裂、是折叠、是延迟，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调动它，让它从确定性走向开放性，从算法走向感性。从这个角度说，技术不仅不是叙事的对立面，反而是我用来激活“感性叙事”的重要驱动。

费俊

生命花园·生命之花

数据生成影像｜10分钟｜2023

「超界拓扑：差异与重复的媒介剧场」展览现场

有边空间：请您谈谈创作灵感来源，以及日常生活与您艺术创作的关系？

费俊：我的创作灵感常常来源于跨学科的观察，比如哲学、心理学、自然科学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张力与对话。《生命花园》的灵感就来自于中国古代五行观念与数字生成艺术之间的结合，它既是对东方生命观的当代表达，也是一次对技术与文化关系的重新思考。

日常生活对我来说不是创作之外的事，而是创作的起点。很多作品的初衷，其实都来自一次情绪的触发、一次偶然的对话，或一次对城市空间的感知经验。我始终认为艺术不只是表达，更是一种生活的方式——是一种持续提问、观察与重构的生活状态。技术只是路径，生活才是根基。

有边空间：您的创作之中是否融合了个人经历或感悟？您是如何把这种感受转换在作品当中呢？

费俊：我的很多作品确实融合了我的个人经历与感悟。比如《水曰》这件作品，它最初是在参与东湖国际生态雕塑双年展期间的一个偶然瞬间萌生的。当时我在武汉石门峰纪念公园现场勘察时，看到一片安静的湖面，那种似静非静、水天一色的状态深深触动了我。它让我意识到，在当代城市生活中，我们越来越难与自然保持一种真正的对话关系。因此，我创作了这件结合AI人工智能技术的互动装置，希望让人们重新体验“倾听自然”这件事。

《水曰》让参与者通过私密性的语音输入与水交流，而水则用涟漪这种原生的语言回应。这是一种非语言的感知回路，也是一种情感性的重建。我希望观众不仅在技术上参与互动，更在心理层面上重启对自然的信任与联结。可以说，这件作品是我个人对“万物有灵”自然观的一种诗性回应，也是将日常感悟转化为公共感知的尝试：技术在这里不再是理性的逻辑工具，而是成为唤醒感性与敬畏的灵媒。

费俊

水曰

互动装置|尺寸可变|2021

有边空间：您的作品想表达什么样的感受或观念？您希望观众从您的作品中获得怎样的体验？

费俊：我一直在思考，当代艺术如何在技术高度渗透的语境中，重新唤起人们对“存在”的感知。《水曰》这件作品，其实是我对“倾听”这个行为的重新设计。我希望观众在面对这件作品时，不是急于去“看”或“操作”，而是愿意安静下来，对着水说话，再去“听”水如何回应你。这是一种非常细腻的情感经验。你不知道水会怎么回答你，但你会发现，它确实回应了。这种回应不是逻辑语言，而是涟漪，是自然的“身体语言”。它来自一种久违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感知方式。我希望观众在这样的体验中，能够感受到人与自然之间仍然存在一种深层的联系——一种超越理性、穿透技术的灵性链接。《水曰》想传递的，是一种温柔的唤醒：我们并未失去与世界对话的能力，只是太久没有试着去听。

有边空间：请您谈一下当下或者今后的创作计划。

费俊：2025年，我正在推进一组关于“观看方式”与“时空感知”的新作品创作计划。这个系列的核心作品是《时空遥望镜》，它是一件融合空间地理、时间轴线与增强现实技术的交互装置。观众可以通过这台具有“时间与空间旋钮”的遥望镜，跨越地理位置与历史时刻，展开一次超越当下的观看旅程。这个项目源于我对当下观看结构变化的反思。数字技术让我们的视野变得无限延伸，却也变得越来越扁平化、碎片化。我希望通过这种“可调节的遥望”，重新激活人对空间的深度感与对时间的想象力。观众不仅可以“远望”，也可以“仰望”，甚至穿越现实与虚拟之间的边界。这些作品不仅关注技术如何改变感知，更试图唤醒我们对于被忽略之物、被压缩之时空的重新感受。

（来源：Dan Art）

艺术家简介

费俊，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艺术与科技方向教授、博士生导师，某集体ART+TECH创意总监，中国美术家协会数字艺术艺委会秘书长。

199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专业并获得学士学位，2005年毕业于美国阿尔弗雷德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电子综合艺术专业并获得硕士学位。曾任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数码媒体工作室主任，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联合策展人、北京艺术与科技双年展策展人。

他以艺术家、设计师和教育者的多重身份从事艺术与科技研究、教育与实践，他的艺术实践主要关注由虚拟和实体场域共同构建的混合场域叙事。艺术及设计作品曾在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等国际展览和艺术节中展出，并荣获了德国IF设计奖、红点设计奖、德国设计奖特别奖和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等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