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根·木雕艺术 | 柔软与粗粝在作品中形成奇妙共振

第一次见到张燕根先生，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穿着黑色衣服和牛仔裤，推门而入，笑容满面地与大家打招呼，毫无距离感。当时，我并未将眼前这位可爱的人与媒体上那个立在城市地标前的艺术家联系起来。直到话题深入，他的故事才逐渐展开——军旅生涯中睡大通铺的艰辛、北方寒风将皮肤吹裂成树皮的记忆、参与水电工程建设时的趣事……最令我震撼的，是他从国画转向木雕的决绝。一个曾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研习水墨多年的画家，为何选择用最粗粝的方式解构笔墨的雅致？或许正如他所述：“宣纸上的留白太克制，墨色晕染太温吞。”当城市文明将野性层层包裹，唯有与材料的肉搏能撕开那道文明的缝合线。

《生灵系列·水》1996

上海朱屺瞻艺术馆·张燕根木雕艺术展(1996)代表作品

台湾收藏家收藏

在互联网尚未普及的年代，张燕根教授早期富有《野性之美》系列木雕如同未被驯服的野兽，静静蛰伏在时代的角落。那些扭曲的木质肌理、粗犷的造型，将艺术拉回对生命本真的凝视——每一道凿痕都充满原始张力，既是对军旅记忆的物化，亦是对精致化社会的无声反抗。即便今日重观，木纹中涌动的野性力量，依然能直击观者的心灵。

《生灵系列·风》1998

私人收藏家收藏

对张燕根先生而言，木材从来不是等待雕琢的客体，而是艺术家精神的延伸。他既不屑“驯服”木料的天然纹理，亦不囿于既定的美学范式，而是以刻刀为媒介，将生命经验与时代情绪熔铸成独特的视觉语言。这种创作逻辑，彻底跳出了材料本体的桎梏，转而通过主观意志的重塑，赋予木头超越物质性的精神厚度。

《生灵系列·云》1996

上海朱屺瞻艺术馆·张燕根木雕艺术展(1996)代表作品

台湾收藏家收藏

作为《野性之美》系列的灵魂，《山民》与《老人》将这种主观醇化推向极致。夸张的肢体形态，并非对现实的摹写，而是对工业化进程中人性异化的抽象表达；弯曲的木纹与粗粝的肌理，则被转化为布满皱纹的面孔，凝结着对抗时间侵蚀的尊严。若细究其创作脉络，会发现早年水电工程部队经历已埋下伏笔——钢钎凿击岩石的火星，化作刻刀下迸裂的木纹；军人的血性，则蜕变为艺术家的诗性。这些作品早已超越对现实的复刻，成为刻入物质的生命宣言——在野性的表象之下，是对生存尊严的终极叩问。

《生灵系列·果》1998

加拿大张燕根木雕艺术展(2001)代表作品

马来西亚歌唱家收藏

上世纪90年代的社会裂变，为这种创作注入了更深的时代重量。市场经济与集体价值观的激烈碰撞，让个体陷入存在意义的迷雾。张燕根先生的《生长之祭》以蜿蜒的曲线与不规则的块面，将这种阵痛凝固为视觉史诗——当工具理性试图将一切标准化时，木雕的野性反而成为抵抗同化的精神符号，让未被规训的本真得以喘息。它无声地质问着当代人：我们是否还能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触摸到生命最原始的温度？

《生灵系列·舞》1998

友茗堂美术馆收藏

这种追问却在《生长之祭》的失踪事件中遭遇反讽。作品被盗不仅揭露了艺术品物质性沦为交易商品的命运，更揭露了当代艺术的困境：所谓的“野性”一旦沦为艺术市场的标签，其反抗性该如何在消费逻辑中自处呢？张燕根教授对此的回应藏在刻刀深处：“真正的野性从不在博物馆射灯下苟活。”当全球化试图将一切文化差异熨平时，艺术的反抗性恰恰需要以“自我消解”的姿态重生。

《生灵系列·蹈之1》1998

加拿大亚洲艺术节·张燕根木雕艺术展代表作品

加拿大收藏家收藏

如果说《生长之祭》是对时代的诘问，那么《灵魂被束》则直指个体的精神困局。那些被无形绳索缠绕的形态，映射出90年代转型期个体的精神困局——人们既渴望自由，又畏惧失控，最终将社会期待内化为捆缚自身的锁链。张燕根先生用作品表达出对真实生命状态的坦诚接纳：紧绷的纹路既是规训的烙印，亦是反抗的血脉。真正的自由并非挣脱所有枷锁，而是直面内心的挣扎，寻得属于个体的生存尊严。

《生灵系列·蹈之2》1998

加拿大亚洲艺术节·张燕根木雕艺术展代表作品

加拿大收藏家收藏

当算法与虚拟化消解物质实感，这些早期作品的意义愈发凸显。张燕根的木雕以其独特的触觉记忆唤醒观者的身体经验。那些被保留的木材原生质感，不仅是艺术家对生命痕迹的忠实记录，更构成对数字时代“去肉身化”趋势的温和抵抗。当我们触摸作品粗粝的表面时，实则在触碰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关于野性的觉醒、关于存在的重量、关于如何在秩序与自由之间寻找生命的平衡点。

《生灵系列·蹈之3》1998

加拿大亚洲艺术节·张燕根木雕艺术展代表作品

加拿大收藏家收藏

站在张燕根先生的木雕前，我总被一种矛盾感击中——作为非雕塑专业的书写者，理性和感性的博弈弈从未停歇。直到某日见他轻抚《老人》额间的纹路，低声说“这是最后一件，内心珍视早昔记忆，未舍拱手藏家，留藏至今”，那一刻的柔软与他作品的粗粝形成奇妙共振。我突然明白：所谓的野性，从来不是野蛮的咆哮，而是文明与原始之间永不落幕的谈判。

《生灵系列·火》1998

加拿大张燕根木雕艺术展(2001)代表作品

加拿大收藏家收藏

那些刻痕既像撕裂的伤口，又如同结痂的皮肤，提醒着真正的艺术评论不该只是解剖形式，而要让思想像树根穿透泥土般，顺着木纹的呼吸自然生长。我曾试图用理论框架去解释这些作品，写下“理性束缚的视觉象征”之类的句子，却猛然发现文字本身竟成了另一种枷锁——就像用尺子丈量荒野，越是追求精准，越远离真实的温度。张燕根的刻刀教会我：过度依赖理性解读艺术，反而会磨平野性的棱角。或许唯有让木刺扎破思维的茧，才能在疼痛中触摸到艺术最原始的脉搏。

《生灵系列·土》1996

加拿大张燕根末雕艺术展(2001)代表作品

加拿大艺术机构收藏

当我最终放下试图完美阐释的执念，木雕图片里的裂痕突然变得清晰——那些暴风雨后折断的枝桠，原来早已刺穿理论的屏障。聚会上穿着旧牛仔裤与众人谈笑的可爱艺术家，与眼前这些桀骜的木雕竟如此相似——粗砺外表下藏着水墨的筋骨，裂痕深处跃动着未驯服的灵魂。

《生灵系列·金》1998

中国美术馆·张燕根木雕艺术展(1998)代表作品

艺术或许本就是未愈合的伤口，但张燕根的特别之处在于，他让历史的重量与当下的迷茫，在木纹深处完成了一场粗粝的拥抱。那些早期创作的刀痕早已超越了个人史，成为一代人精神觉醒的见证。当刻刀与我们的目光在裂痕中相遇，我们终将确认：真正的野性永不消亡，它只会在伤口与伤口的对话中，获得更野蛮的生长！

（文/王唐雨晟，艺术评论学者，来源：视界造境）

艺术家简介

张燕根，生于江西樟树市，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曾经有过16年的军旅生涯。现任广西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公共艺术学科带头人、菲律宾维萨亚斯大学博导、亚洲“一带一路”文化教育促进会产学研联盟艺术委员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雕塑专业委员会委员、法国当代艺术家协会理事会成员、广西海联画院院长、广西公共艺术节发起人、总策划。曾任广西艺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广西艺术学院公共艺术系首任主任广西艺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副院长、广西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公共艺术(雕塑)作品被世界五大洲多个国家公园或博物馆及中国多个城市永久收藏，并立于重要公共空间环境中。先后在中国美术馆、上海朱屺瞻艺术馆、广西博物馆以及法国、比利时、美国、澳大利亚举办个人艺术作品展，出版《视界造境一一个关于公共艺术的呈现之思》《张燕根公共艺术》《张燕根雕塑》《装饰雕塑》《公共艺术设计》《张燕根雕塑艺术》(法文版)，主编《中国工艺美术全集·广西卷·雕塑·建筑装饰·家具·金属工艺》。

艺术事迹被《美术》《世界美术》《艺术世界》《雕塑》《中国文艺家》《中外文化交流》《中国艺术时空》《设计之都》《凤凰周刊》《画廊》《江苏画刊》《今日艺术》《艺术探索》、中央电视台、上海电视台、东方电视台、广西电视台、人民日报、中国日报、光明日报新华社中新社、文汇报、中国文化报、解放日报、北京晚报、新民晚报、广西日报，以及法国《费加罗报》、比利时《人文与自然》、加拿大《明报》、澳大利亚《澳洲新报》等国内外媒体、电视台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