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戒酒,一峰兄醉后来电:“琰弟你戒酒,我咋办?”语气里满是痛惜,仿佛少了一位酒友便失了天地。我笑答:“你照喝呀!你有画呀!”其中深意是,你老陈喝酒本不在乎和谁喝的,你要的是那酒后的神思飞扬,你要的是那种精神画画!这样的喝酒常人还真没有!我自然也不行!如今想来,这句话竟点破了陈一峰艺术生命的玄机——这位岭南画坛奇人嗜酒如命,却常忘了杯中物名号,更不辨酒中门道。他笔下奔涌着西方所谓“酒神精神”的狂放力量,偏偏对酒之形骸品类浑然不通。这看似矛盾,实则昭示他深谙酒之魂魄:不在形在神!那不过是引爆生命能量的引信,而这引信,正点燃了流淌在笔端的水墨奔泻在宣纸上的生命。
陈一峰作
西方酒神狄俄尼索斯象征迷醉的本能勃发,陈一峰拎笔挥洒时一手举着的酒瓶,却绝非他通向癫狂的终点。因为他不在意醉酒后无目的的欲望。他本是油画家,而西方艺术的造型藩篱满足不了他胸中翻腾的欲望,他最终投向东方写意的狂肆长河——如徐渭的墨雨倾盆,似八大的白眼向天,若李白失意后的疏狂,是怀素酒后的笔走龙蛇。酒于他,是辛弃疾的醉眼看剑,是抱石翁的醉里山川,是唐寅的醉执纨扇……是开启魂魄封印的密钥。石涛说“我之为我,自有我在”,陈一峰在酒意微醺中解衣般礴,胸中块垒尽化水墨翻涌。这非西式迷狂的复刻,而是庄子“醉者神全”的东方智慧——酒力催发下,个体生命的气脉与天地浩然之气浑然交融。他拒绝品酒,只喝只饮,只为攫取那点燃生命原力的星火,最终将这原力,宣泄在纸上。
陈一峰作
世人论酒,多耽溺杯中物象;陈一峰饮酒,所求乃是纸上的万千气象。他画辛弃疾,斗笔饱蘸墨浆如血酒迸射,衣冠飞动间剑气纵横,那画笔竟成了催动千军万马的战鼓;他绘苏东坡把酒临江,笔锋恣肆搅动水波,似以烈酒为墨,醉倒明月、醉倾长江——万物皆在元气淋漓的墨舞中重生。友人赠名酒,他只道“能醉人便是好酒”。醉的岂是肉身?分明是笔、是墨、是宣纸、是那颗滚烫的心!形式仪轨于他皆为虚妄,他要的仅是灼烧脏腑、唤醒魂魄的真火。此火泻于纸上,煮沸了千年水墨,如同造了一场横亘时空的爱,点燃了素白宣纸!
陈一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