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新疆,秋意初染天山,恰是采风写生的好时节。月初接到朱零先生邀约,赴新疆昌吉参加“全国艺术名家采风写生活动”,北疆的苍茫辽阔早是我心之所向,当即应下。9月17日从长沙起飞,五个小时的航程里,脑海中尽是对天山、丹霞、草原、胡杨的想象,直到降落在天山机场,见泉昌文化艺术交流中心的小叶在接机口等候,才真切感觉到:新疆,我来了。

从机场到交流中心七十多公里路程,是一场流动的视觉盛宴。车窗外,丹霞地貌的赤红与高原草甸的秋色交织错落,时而见赭色岩壁如刀削斧凿;时而见浅黄草场漫向天际,引得同车画家频频举着手机隔着玻璃拍摄,生怕错过一处景致。这份新奇,是江南山水里难寻的壮阔——江南的山是“黛色参天二千尺”的秀润,而这里的山,是带着天地筋骨的雄浑壮阔。

泉昌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坐落在大黑山脚下的庙尔沟村,头屯河上游西岸,是福建泉州援建的项目,隶属昌吉市文联。2000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不算宏大,却藏着艺术家对自然的敬畏:白墙建筑隐在胡杨林边,与大黑山相邻相对。负责人韩承峰先生是摄影家兼画家,他笑着说:“这里到乌鲁木齐、昌吉市区和机场都约七十公里,就是要让大家离城市不远,离自然很近。”后来的行程证明,他的安排确实懂画家的心——每一处采风点,都踩着自然与艺术交融的节拍。

18日清晨,我们先去了离驻地仅一河之隔的谢家沟。刚进沟,便听见流水潺潺,顺着溪流望去,几十里的沟谷里,原生胡杨林长得肆意而苍劲。我沿着溪边漫步,脚下的碎石被流水磨得光滑,身旁的胡杨姿态各异:有的树干粗壮如柱,树皮皲裂如老农劳作的手,刻满了百年风雨的痕迹;有的枝干遒劲扭曲,像书法中的篆书笔画,向天空自然伸展;还有些千年老树已经倒伏在地,却显得横亘倔强;亦有近十来年新长的小树,树干挺拔,枝叶嫩绿,透着少年人的朝气。

这便是人们说的“三个千年”胡杨精神——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站在林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金黄的光斑落在地上,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同行的画家们感慨,谢家沟是“十里画廊”,像一幅丹青长卷。这里的景,不似江南园林的精巧,却有北方山水的开阔,无论是印象派的光色,还是写实主义的细节,都能在此找到灵感。难怪有人说它是“北欧秘境”,可在我看来,它比北欧的景多了几分人文的温度——哈萨克牧民的毡房散落在林间,炊烟袅袅,牛羊低头啃草,为这幅自然画卷添了最生动的注脚。

19日去板房沟,刚出发便遇上小雨。车往山里开,海拔渐高,雨也越下越大,到目的地时差不多已是中雨。大家的衣服都被打湿,却没人抱怨——雨雾中的板房沟,藏着别样的韵致。高原草甸被雨水洗得发亮,原本的浅黄变成了中黄,像是上了一层油彩;云杉林更显幽深,墨绿的枝叶间挂着水珠。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很低,像是压在山巅,太阳始终没能挑开云帘,却让整个板房沟显得格外安静。偶尔有远处传来老牛的哞叫,纯净而悠长,更衬出这里的静谧。细雨蒙蒙,我静静看着眼前的景:黛色的松针上挂着细碎晶莹的雨滴,清泉顺着山谷流淌,像一根银丝缠绕在山间。



这让我想起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里说的:“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板房沟的秋,便是“高远”与“平远”兼容之景,既有耸立高纵的壮阔,又有“秋日静好”的安然。我拿出速写本,想勾勒这静景。可握着笔却迟迟不敢落下——这里的静,是笔墨难以捕捉的。若用浓墨,怕破坏了这份清淡;若用淡墨,又怕失了山的厚重。最后,我只以淡墨勾勒出远山的轮廓,用湿笔点染出松林的层次,草甸则留了大片的空白。画完一看,竟有几分倪瓒“逸笔草草”的意趣。想来,赏板房沟的秋,本就需要一份安静的心情,画画亦然,不必追求细节的堆砌,而要抓住那份“我心静好”的意境。

20日去索尔巴斯陶·江布拉提,路程最为艰难。车子行驶在未开发的泥泞路上,一路颠簸,两旁的山脉却越显雄壮:赤红的岩壁、翠绿的草甸、墨绿的云杉,层层叠叠,像是天地间展开的一幅巨画。同车画友不时发出惊呼,我却看得怔住——手机拍不出这里的宽广,镜头里的景,总少了那份“美到窒息”的震撼。离赛尔克拜山巅还有1.5公里时,车子实在开不上去,我们只好钻过隔离牛羊的铁丝网,步行向山顶攀爬。一步一景,每向上走一段,视野便开阔一分。原本在远处看,山巅的云杉只是我画笔下的一个小点,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棵棵盘根错节的百年大树,树干粗壮,枝叶遮天蔽日。这让我忽然醒悟:画画如观山,不能只盯着一个点、一个局部,要以高视角、宽视野去观察。



我们在山顶等了近一个小时,想看看远处的雪山。可云雾缭绕,天格尔峰和博格达雪峰始终不肯露面,只偶尔在云层缝隙中,露出半截银白的山尖,时隐时现,宛如仙境。朱零说:“来了这里,才知道天山的苍茫与壮观。”我深以为然。索尔巴斯陶海拔2400米,是“云端之上的草原”,雪峰为脊,草甸铺卷,哈萨克牧民的毡房如白色的棋子散落在草原上,牛羊自在穿行,宛如一首游牧诗。这里的景,刚柔并济——既有雪山的冷峻、山脉的雄浑,又有草甸的柔软、云杉的苍翠,是艺术家的“极致素材库”。我站在山顶,望着眼前的天山长卷,忽然想:若用大泼墨的手法画这里的景,该多好:以浓墨泼出山的轮廓,用赭石染出丹霞的肌理,以花青掺淡墨表现云杉的幽深,再用留白画出云海的缥缈——这样才能配得上索尔巴斯陶的壮阔。



21日、22日,我们去了玛纳斯的五道垭和百里丹霞。五道垭由六座东西排列的红色侏罗系山峰构成,五个山垭将山体分隔,故称“五道垭”。山体高约200米,山势陡峭险峻,红色的岩壁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与湛蓝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站在山巅俯瞰,五座山垭如大地裂开的缝隙,线条硬朗,气势磅礴。我想起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画中的山也是这般雄浑,只是范宽笔下的山多了几分苍润,而这里的山,多了几分戈壁的苍凉。相比五道垭的集中,百里丹霞则是一幅铺展的“岩彩画谱”。初秋的百里丹霞,正值一年中色彩最丰富的时节:赤红、橙黄、赭石、青灰等颜色在悬崖峭壁上交织晕染,层层叠叠的岩层像书页,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山顶的灌木丛褪去浅绿,换上青黄杂糅的衣裳,或成片簇拥在崖边,或零星散落于峭壁之上,将斑斓的丹霞勾勒得如同精心绘制的图画。山脚下,低矮的灌木将斑驳的色块铺满山谷,风吹枝叶摇曳,丹霞的五彩与草木的翠绿相映成趣,宛如转动的万花筒。几匹骏马在山谷里肆意奔跑,牛儿低头啃食秋草,偶尔抬头张望,与远处的丹霞、近处的绿意构成一幅动静相宜的图景。有画家说,这里像是张大千的泼彩,我却觉得,这是大地最本真的色彩宣言——没有人工的雕琢,只有自然的鬼斧神工,将最暴烈的色谱裸呈在世人面前,流霞青紫渐变,似泼彩云,似染锦缎。我画着画着,忽然明白,昌吉的山水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它既有北方山水的雄浑,又有南方山水的灵动,更有西部山川的厚重。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沟、每一片草原,都在诉说着天山的故事。



七天的采风写生即将结束,我想起刚到这里时的情景:从天山机场到交流中心的路上,丹霞与草甸交织,手机拍个不停。而现在,天山的秋景不仅是手机里的照片,也是速写本上的线条,已留在我的笔墨间,更住在了我的心里。





昌吉的美,是“苍茫叠翠”交织的美——既有丹霞的苍茫、雪山的壮阔,又有云杉的青翠、草甸与胡杨的生机。作为山水画家,我始终相信,“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次昌吉之行,不仅让我看到了天山的风貌,更让我对山水画有了新的感悟:真正的山水画,不仅要画自然之景,更要画天地之气、岁月之痕、人文之境。
(文/魏怀亮)
写生国画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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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一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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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二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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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三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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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四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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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五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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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六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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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七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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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八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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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九
纸本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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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吉写生作品》之十
纸本水墨
(来源:湘韵丹青文化中心)
艺术家简介

魏怀亮,1960年9月出生于河北平山,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九届理事、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湖南省花鸟画家协会名誉主席、湖南美术馆首任馆长、中国美协河山画会会员、李可染画院研究员、书画频道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作品曾多次参加原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国家画院主办的大型美展并获奖。其中《跨越》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作品奖,《对话》获2005年“全国中国画展”优秀作品奖,2012年8月获“第一届湖南省文学艺术奖”。《寻找栖息地》系列被《中国书画报》评为“2012中国书画年度作品”。2013年2月举办《路上的风景·魏怀亮中国画艺术展》,2016年5月举办《紫气东来·魏怀亮花鸟画展》,部分作品被国内外艺术机构和个人收藏。
出版有《魏怀亮澄怀・了悟》《魏怀亮画集》《魏怀亮画集·花鸟卷》《路上的风景·魏怀亮中国画艺术展特刊》等画集。《美术》《美术观察》《画坛》《中国艺术报》《中国艺术品收藏》等专业刊物和中央电视台、湖南卫视、山东卫视、雅昌艺术网等媒体专题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