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痒痒
挠痒痒,是日常的不能再日常的一件小事,但再简单的细节,加了一些情绪进去,就不一样了。小时候母亲常常为我挠痒痒,等母亲到了晚年,我也曾为母亲挠痒痒,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如今忆起,心中总是会荡漾起一丝情愫而不能自已。母亲为我挠痒痒时,我感受到母爱带给我的幸福和满足,当我为母亲挠痒痒时,我似乎能够摸到母亲苍老岁月的艰辛,心中不禁涌动太多的酸楚。
在我大约七八岁的年纪,正值麦收季节,大人们都忙活山里地里,母亲照样不例外,听说近期有雨,母亲头天晚上就磨好镰刀,准备第二天上山抢收小麦。那天早上,我把捆绑小麦用的绳子准备好,打算跟着母亲上山拾小麦,突然我打起寒颤,接着发起高烧,浑身无力,母亲非常着急,一来急着上山抢收,二来又担心我。她匆忙烧了一碗姜汤,加了点“糖精”,用嘴吹凉让我喝下去,母亲用怜惜的目光瞅着我说,来,转过身妈给你挠痒痒,一会儿就好了。我乖乖转过来,趴在炕上,母亲那粗大的手伸进我的后背,轻轻地用手指上下挠着,一会又抽出手来,温柔地拍打我的后背,嘴里念叨着“小孩睡,盖花被,花被底下有个大刺猬,咬的小孩没法睡……”一会儿我便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姥姥守在我身旁,她告诉我说,你妈出工割麦子去了。那是母亲第一次为我挠痒痒,然而当时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并没有什么的感觉,但从那一次开始,我便时常闹着撒个娇,让母亲为我挠痒痒。那时候没有条件洗澡,皮肤不免干燥瘙痒,尤其是春天和秋冬交替之际更甚,常常在晚上睡觉前,我就像个小猫似的趴在炕上,有时在母亲的怀抱里,享受挠痒痒的幸福,每次挠完后,母亲总会用手轻轻拍一下我的后背,微笑着说:“还真惯出个挠痒痒的病了。”我便冲母亲闹个小鬼脸,那是被爱的幸福和满足。渐渐地我长大了,在我十五六岁以后,再也没有要求过母亲为我挠痒痒。但母亲为我挠痒痒的幸福和甜蜜,都铭刻在记忆深处,化为一种永恒!
我也曾为母亲挠过一次痒痒,那段记忆亦刻骨铭心。那年母亲八十大寿,一家三十多口聚在一起为母亲祝寿,她高兴起来就喝了点红酒。宴席结束后,母亲盘腿坐在炕上,我陪在她身旁,俩人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一会儿,母亲转过身来对我说,我后背有点痒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我说,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待了一会儿,我突然想,给母亲挠挠痒吧,便询问母亲,母亲摇摇头笑着说,不用,你妈这个背呀,厚皮老肉的,没那么娇贵,酒劲儿一过就好了,这辈子还没有人摸过我的背呢,说着母亲便挪了挪身子,有意识地转个身,面朝我笑了笑。“就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我给您捶捶背吧。”我再三请求,母亲才缓缓地把背转向了我,我双手握成空拳,轻轻地有节奏地,在母亲后背上来回敲打着,过了一会儿,我试着把手伸进母亲衣服里,用手指上下轻轻地挠着,母亲明显颤抖了一下,而后便平静下来,母亲默许了,于是我加大幅度和力度,专心地给母亲挠痒痒。我能够感觉到母亲是满意的,她慢慢开始接受儿子的孝心,安心享受着挠痒痒的舒坦,而我,因为母亲的舒心愉悦而感到幸福和满足。母亲背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好像柔软的面团,那一节一节的脊椎骨便凸显出来,摸着竟有点硌手,两边的肋骨根根分明,甚至有了“皮包骨头”的感觉,我似乎突然对“骨瘦如柴”有了直观的感受,我的手沉重起来,心情也随之低沉。就在那一刻,我似乎触摸到母亲一生的艰辛,岁月无情地侵蚀了母亲那曾经结实强壮的躯体,这坚韧的身躯,曾背负着一家人的生计,家里家外,上山下地,辛勤劳作,是母亲全身心的付出,让这个家有了稳定的生活。我抚摸着母亲那枯萎的躯体,悲痛,怜惜,不舍,一时被各种情绪淹没,眼睛潮湿,泪水滚落下来,挠痒痒的手不自觉地慢下来。那天母亲一直处在兴奋当中,脸上满满地挂着喜悦,我为母亲挠完痒痒后,她越发显得高兴和满足。母亲笑着对我说:“我的背啊,这一辈子只有你这样摸过,在八十岁生日时,妈享受了你这份特殊的孝心,感觉特别舒坦啊,你们兄弟几个,就你细心。”我应和到:“只要妈愿意,我天天为您挠痒痒。”母亲高兴地连说好好好!然而,那却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母亲挠痒痒。母子之间那短暂的幸福时刻,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