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民：师兄所言

此师兄非彼师兄，我们不是同校、同班或不同年级的校友关系，我们是同门学徒，先后跪拜同一个人为师长，虽然发生在现代社会的文明进程中，却是很有点“私塾”的味道，一对一或一对二的教学示范，每周一次面授，时间是周日。作业布置是一周七天必须完成的指标，否则就别来叩门解惑。我们的“私塾”老师也非专业出身，是业余美术爱好者中的一员，国画、版画、雕塑、油画均有涉猎的全能“选手”，所谓的“业余”就是工作岗位不属于美术行业范畴的企业员工。师兄喜欢套色木刻，我喜欢黑白连环画。老师因地制宜引导，我们学业各有所得。后来的后来，时代变迁，斗转星移，人总是要长大的，理想总是要有所转变的，目标总是要有所调整的，环境总是要有所变化的，就是说会有时过境迁的体验，会有物是人非的感受。我们的老师下海赚钱做老板了，我的师兄搞艺术设计当上大学老师了，我持之以恒埋头沉浸在文学故事中画插图和连环画了。

十几岁的经历和事件，特别的情节刻骨铭心，师兄家临街的楼房那时叫“院子”，左侧是地处主干道景阳街的“新闻电影院”，对面是繁华的靖宇大街十字路口，周边巴洛克式建筑物当年是人声鼎沸，如今是人去楼空的“废墟”，师兄家的楼房也已是毫无生命喘息的“木乃伊”标本。我家的原址也被夷为平地，一座座不知道住着姓甚名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老师远走高飞，杳无音信，其实年少时来自云贵的他，也不属于这座娶妻生子的城市，该走的还是要走的，人总是有自己人生规划的线路，任何选择和决定，都有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

那么现在的师兄和我就不再是意气风发的骁勇战将了。人老不算难堪，退休也不算窘境，只是很多人不肯面对“有上车的就有下车”的规律，电影散场后还有下一场观众入席观看，庄稼收割了一茬后第二年还要有新种子埋入土壤中，有谁留着秸秆怀念它曾经的挺拔饱满，眼看着土地荒芜萧瑟呢？入土为安，哪里来哪里去。借用圣经的话来释义，就是“你出生来世时，见到什么东西就用手去抓什么东西，攥在手里紧紧地不肯松开，成人之后抓财权、抓军权、抓政权；而当你死去不再呼吸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慢慢张开，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留，什么都没有。”中国的说法叫“撒手人寰”，生时的“有”与死去的“无”，事实就是“朝闻道死而无憾”的过程。

工作岗位的退休，未必说明身心也跟着“息事宁人”了，这只是制度和法律划分了年龄尺度的界限。凡事总要轮回复始，新陈代谢。庄稼不能一个劲地长，过犹不及，物壮则衰，老母猪和老公鸡就不好吃炖不烂，同时后劲也不抵新生力量的鲜活和朝气，“海棠压梨花”谁不喜欢鲜嫩凝脂的美少女？但是在你不觉得自己确实是“老同志”的同时，别人眼中的你未必是你当下心中春风得意的自己。“夜郎自大”这句话也不知安抚了多少不肯服输的人的“脆弱”，人最了不起的就是自信心的“膨胀”，老骥伏枥，跃跃欲试，正是这样的人生冲动才活得有滋有味，活得“不知天高地厚”，活得看似洒脱实则“自欺欺人”的快乐。

我的工作室对面是一栋老干部活动中心大楼，县团级以上领导离退休后娱乐活动的场所，琴棋书画项目一应俱全，打球健身游泳无所不有，出入大门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这些设施的存在说明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与指挥能力、思考能力，没有因果关系和必然联系。于是一些单位成立了“老干部科”“老干部活动室”，社会闲散老人一袭户外装备，挤公交，闯商场，跳群舞，活力四射，80后、90后、00后甘拜下风，也只有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偶尔看到青年人疲惫的身影，还不时给精力强于他（她）们的老年人让座位。

今天退休的人不甘寂寞，试与光阴比耐力，以种种爱好证明精力充沛不减当年，以种种方式表明是与时俱进的网络红人。师兄有空来看我，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轻松，这种“轻松”莫过于自己悠哉游哉，却也说明了往昔受人热捧的日理万机逐日降温，刚刚收割的麦田尽管光秃秃的一片，但是还洋溢着麦草的清香气味儿，这种风景不会停留多久便是秸秆焚烧的一幕，明年土地的麦苗与收割的麦子毫无血缘关系。

现在的“老有所为”干什么的都有，农村七八十岁的老人，门牙只剩一颗，坐在手机前有模有样做直播带货。爱虚荣的人不肯出镜手舞足蹈，于是伏案写写画画，看看书，喝喝茶，暖阳的下午坐在室外抽几口烟斗，华灯初上徒步五六千米算是健身运动，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忘了想过什么。师兄说：“孤独的最高境界，就是做一些自由但是没有用的事情，说白了就是自己跟自己玩，你看起来可能没啥意义，但是我却治愈了自己。”一辈子是长还是短？站在生命起跑线的前沿看人生，一辈子很长很长；站在生命终点线的尽头看人生，一辈子太短太短。倘若人生可以重来，会怎样总结这一程的奔波劳碌？我们被太多没底线的“格言”所哄骗，错过了太多应当获取的快乐。比如，夸赞一个穷人如何节俭，就如同夸赞一个太监的道德如何高尚，不乱搞女人一样十分残忍，而且十分没有良知的恶毒。

（文/孙承民，辛丑夏至写于泰居轩）

（来源：從人之門）

作者简介

孙承民

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国家一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民盟中央美术院理事

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教授

黑龙江省书画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中艺指数”艺术品交易首位上市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