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波：一次“如意”之心到“如如”之心的艰难切换

一

“万事如意”是一种美好的祝愿，我们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有一次我在书上读到一句话：“请放下对所有事件的期待，你会感悟到什么叫万事如意。”我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但还是愿意这样说：“万事如意。”

有一天，一位著名的哲学教授吓唬我：“求如意就是虚妄”。

我真的被吓到了！“虚妄”不就是“妄念”吗？我们去烧香拜佛，最根本的目的不就是消除妄念吗？“求如意”怎么就“虚妄”了呢？

而现实生活中，还就真的不能有“如意心”。

最近经历了一件当时觉得非常大而现在觉得又是非常小的一件事，且听我娓娓道来。

二

每至周末，我的心情都比较美好，因为差不多周末都会有一场饭局，美酒佳肴，好朋友们凑一起，杯觥交错，胡吹海侃，第二天睡个懒觉，这等生活，岂不快哉！

上周五，照例是一个美好的周末。窗明几净的画室里，墙面上一幅作品正在进行中。晚秋的阳光毫不啬吝地射进来，楼下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充满着朝气，我心情愉快地进行着我的工作，这一刻，我庆幸着，在这样一个周末，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我在画画。

三

我在画我所熟悉和喜欢的乡村风景。

随着毛笔慢慢行走，彩墨在洁白的宣纸上渲染润化开来，绿意盎然的田野、错落有致的农舍、炊烟袅袅的村庄，还有清清的小河，渐渐清晰起来。

画着它们，似乎我正漫步在乡间小路，感受大自然的呼吸，农村的风景让我心旷神怡。阳光下，田野绿意盎然，万物生长，一幅美丽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下午，夕阳下的校园充满诗意。十楼的画室里，我在继续着我的工作，最后一遍颜色全面铺开，整个画面氤氲着一种山村美好、谐调的气氛。我点上一枝香烟，跷起二郎腿，望着墙上刚上完颜色的画作，想着晚上的饭局里有茅台伺候着，心情十分惬意。

四

只等色彩全部干透，对整个画面再做一次调整，一幅优秀的作品即将诞生了（如果能顺利完成的话）。

看看表，离下班还有一节课45分钟的时间，而墙上的作品刚上完颜色，除了最上面约五分之一天空是干的之外，其余大面积全是水淋淋的，无法继续画下去。

还有45分钟呢，向来对时间有强迫症一样苛刻的我怎么能容忍一节课的时间白白流失？怎么对得起晚上的茅台？于是，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把这幅没干的画撤下来，重新上一张纸，把早就构思好的下一幅起个初稿。

我不得不为自己这个巧妙而伟大的决定感到自豪。

我扯着上面五分之一没被颜色浸湿的部分，把画从墙上揭下来，尽力撑开双臂扯着画面，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想把它放在画案上。

正在此时，“奇迹”发生了！

其实画了半辈子中国画的我当然知道，打湿的宣纸十分脆弱，这一切，都来自贪心……

这时，只听到“噗……唧……”的声音，我双手撑着宣纸四处张望，傻乎乎地想求证一下这么好听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准备把画轻轻地放在画案上，我傻了！所有被打湿的部分全部掉在地上，扯在我手里的，只剩下画面没被打湿的1/5天空。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扯着1/5的画，整整愣了半分钟！

我企图去收拾掉在地下的4/5画作，熟悉宣纸性能的朋友们都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不到一分钟，掉在地下的画作就在我的摆弄下变成了一堆糨糊。

就在一分钟前，这堆糨糊上还分明呈现着群山环抱着美丽的村庄和小桥流水……

我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但是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应该是我那小外孙的专利呀，而我是姥爷，差着好几辈呢，能干一样的事吗？

五

因为舍不得45分钟而丢掉了几十个小时的时间，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道理？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曾经历过类似这些事……

人，就是因为贪心而变得愚蠢；

人，就是因为耍小聪明而失去了智慧；

人，就是……唉……

再不感慨了，再感慨我怕背过气去！

我望着地上那堆一分钟前还是绿水青山中温柔的村庄，现在已是一堆糨糊。我拿起手机把它拍了下来，一看照片，惨不忍睹，立刻删除了。

六

几分钟前的这一天，我真是“如意”极啦，并且打算晚上继续“如意”下去，因为在公园路5号的餐桌上，那瓶可爱的茅台应该已经摆上了吧……

多好的事呀？就为了那剩下的45分钟！

我还是想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趁周末大家下班早楼里没人的时候。又想起小外孙，还是觉得不是个事，即使没人看见。

七

几十个小时的心血、绿水青山中的山村、地板上的一堆糨糊、餐桌上的茅台……这些意象不停地在脑子里翻转，这让我如何是好？如何平复我的心情？

六祖慧能在《坛经》告诉我：转烦恼——把“如意之心”转变成“如如”之心。

“莫求如意，但求如如”。

“如如”的意思应该是平淡、平稳、平和的状态。

它强调的是在面对人生的各种波折和挑战时，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从容和坦然。

我既不是圣贤又不是禅师，只是众生中普通的一分子，你让我上哪去弄这种禅境呀？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红楼梦》中空空道人为什么要告诉急于到红尘中走一遭的那块石头：“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

八

关键时刻，还是祖先的话好用：“凡我所失，皆非我所有；凡我所求，皆受其所困。”佛经说：“即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夜我也要在园中种满莲花。”何况，我这离世界末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尽管有先人教导，但我一时仍无法释怀，一边开车往家走，一边继续懊恼着，几次差点闯了红灯。

我想起一个禅宗公案，大意是：徒弟问禅师：我的心十分不清静，咋办？禅师反问：是谁把你的心弄脏了？

是呀，是谁把我的心情弄得这么糟糕？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自己的心之本体。

我几乎把自己所读过的经典全都用上了。

如果损失了一幅画和几十个小时的时间，一不留神把我变成一个哲学家，岂不因祸得福？

九

晚上在酒桌上，茅台酒散发着它独特的醇香，饭局中最大的一位也比我小十岁，在大家的恭维声中，我差一点找到“德高望重”的感觉。

我二两酒下肚，倚老卖老地大谈我那一知半解的哲学，我那高中课代表水平把一帮70后、80后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兄弟们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似乎是都在认真听着，他们哪里知道，王先生变成糨糊的那幅作品可是大学教授的水平啊！

我心里还在惦记着那变成一堆糨糊的绿水青山中美丽的山村和几十个小时的时间呢！

祝大家周末愉快。

（文/王焕波，2024年10月29日，来源：天福山人王焕波）

画家简介

王焕波，1962年生于山东文登天福山。1982年毕业于莱阳师范美术专业，后分别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美术系本科、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硕士研究生课程班。

作品多次参加各级展览并获奖。分别在法国、英国大英博物馆、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及中国台湾、苏州中国美协展览中心、山东济南明湖美术馆、北京大千画廊、台湾国父纪念馆、山东省文化馆举办个人展览。

人民美术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荣宝斋出版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杨柳青出版社、山东美术出版社、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出版个人专辑三十余本。

2014年10月、2018年9月在山东省文化馆由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办大型“王焕波个人山水画展”，2014年10月应邀赴美国康州大学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艺术考察、交流、写生活动。

2017年巴黎莫雷国际写生节，被聘为培训部主任、导师。赴法国、意大利进行写生教学及其它学术交流。

2018年11月，赴英国大英博物馆举办展览，并应邀在皇家艺术学院开展学术讲座及进行其它学术交流活动。

2019年5月，应邀参加美国旧金山智慧城市科技与艺术高峰论坛，并举办展览及其它学术交流活动。

2021年10月，应邀参加巴黎·北京首届美术二十人展并获金奖。

现为北京大学传统艺术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北京大学贾又福山水画研究会理事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访问学者

巴黎国际艺术中心培训部主任、中国导师

威海市第十二、十三届政协常委

2015年被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授予“齐鲁文化之星”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