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俊平 | 田野的味道

水彩画《粽叶飘香》。韦俊平/作

周末回老家看望父母，一进门妈妈就把我拉到饭桌边，“今天家里做了苦麦菜馍，你快尝尝！”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就往嘴巴里塞，一口咬下去，忍不住闭上眼睛赞叹：太香了！

苦麦菜馍如今已难得一见，因为我曾在妈妈面前唠叨了好几次，说最近总是想念小时候吃的那些东西，所以她特地给我做了一次。再次品尝到熟悉的童年味道，已经淡去的记忆又一一重现舌尖——那是玉米粥、煨红薯、芭蕉芋、炒鲜笋……一起混合而成的、来自田野的味道。

桂西北农村少有水田，旱地只适宜种植玉米，所以大部分人家的主食都是玉米粥。煮玉米粥看似简单，其实也有不少学问。先用铁质的鼎锅把水烧开，然后把玉米粉装到竹篾编制的筛子里，一只手抖动筛子将玉米粉均匀撒下，另一只手握着竹筷沿逆时针方向不断搅动，左手快了或者右手慢了，会在粥里结成一个个小硬块，影响口感。煮玉米粥还要控制好玉米粉和水的比例，太稀太稠都不好吃。玉米粥的好处是方便消化，缺点是不经饿。

红薯和芭蕉芋是我们的零食和副食。早上起来，奶奶在煮猪潲的同时顺手把几个红薯放在火灰里煨熟，我抓上两个放在书包里，一路上边走边吃，常常满嘴灰渍走进教室，引来同学们哄堂大笑。放学回家，煮熟的芭蕉芋粉糯香甜，吃上一个可以充实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那时候我们的肚子好像是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饱，四处寻觅吃食成了小孩子们最大的乐趣。村里每户人家的房子周围都种有龙眼、黄皮果、荔枝、芭蕉、番石榴等果树，每到挂果季节，同学之间便相互邀约到各家摘果，填饱肚子。哪家的果甜，哪家的果皮薄肉厚，大家都了如指掌。我有一次去摘番石榴的时候失手从树上摔了下来，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可第二天照样上学。现在想来，什么饭养什么人，农村孩子的生命力真是强大无比。

餐桌上食谱的变化喻示着时令的转换。甜美的南瓜玉米粥带来秋天的脚步声，伴随糯米饭香飘来的是三月的和风细雨；炒鲜笋饱含着夏日清晨的露珠，芥菜焖黑豆则是冬天的馈赠。包菜、芥菜、白菜、瓜苗，竹笋、木瓜、南瓜、苦瓜，从年头到年尾接续出场，家乡的土地虽然不够肥沃，但它从不吝啬，慷慨大方。

每到农闲时节，丰收在望，人们便想着法子搞吃的，满足口腹之需。但那个年代市场冷清，自家养的猪舍不得轻易杀，鸡鸭也只有端午中秋这些重要节日才能登上餐桌。田野里植物茂盛，物种丰富，要想饱口福，还得在地里做文章，苦麦菜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

苦麦菜是蔬菜的一种，繁殖力非常强，每年秋天，它的种子随风飘落，第二年生根发芽，到了6月，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一丛丛的苦麦菜。做苦麦菜馍一般选择清凉的下雨天，因为菜馍水分比较少，吃了容易口渴。将苦麦菜叶子摘回来，用开水焯过，放在冷水里浸泡半个小时去掉苦味，切碎后和玉米粉用水拌匀，放上猪油和细盐，捏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形状，放在锅里蒸熟。苦麦菜的清香和玉米粉的甘甜夹杂在一起，味道之美，几十年过去都忘不了。

山村的空气清新而纯净，哪家做好吃的，香味随风在村里飘荡，有着极高的辨识度。村里有分享美食的习惯，有好吃的大家从不藏着掖着，我把热腾腾的苦麦菜馍给邻居家送去，第二天邻居家也会将刚做好的农家豆腐送过来，往来之间，聊几句农活，谈谈家长里短，其乐融融，温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