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应县。抬眼处,应县木塔高耸的轮廓正从渐浓的暮色里浮现,如一尊沉默的巨影,稳稳地锚定在天地相接的地方。
刚从恒山的峭拔奇险与悬空寺的危崖凌空中挣脱而出,心弦尚在余震中震颤。
然而,当这座千年木塔骤然横亘于眼前时,竟霎时冻结了所有词语。塔身巍巍,默默不语,却分明是天地间一声浑厚无比的惊叹,将人彻底淹没于无声的震撼之海。
木塔以八角平面之姿稳稳端坐,八面玲珑又彼此相携,契合了大地安稳的法则。塔身如九重天梯层层攀援而上,每层斗拱结构如繁花般层层绽放,密布于檐下,又似森林间无数张开的臂膀,既托起了层层飞檐,又仿佛将整座塔身轻盈地悬浮于空间之中。
景区游客太多,为保护木塔,登塔的木梯写着游人止步,仰望塔芯,那数不清的斗拱如层层叠叠的古老莲花,每一瓣都精雕细刻,承载着辽代匠人的虔敬与智慧。
塔身周围悬挂着数块匾额,题写着“天下奇观”、“峻极神工”等等,字字千钧,似也道出了我此刻内心深处的折服与喟叹。
自南北朝至唐宋,楼阁式塔曾盛极一时。应县木塔——这座辽清宁二年(公元1056年)便已落成的奇构,不仅成为现存最古老、最宏大的木塔,更是中国楼阁式木塔的鼻祖。
我绕着塔基徐行,仰头望去,塔身不施一钉一铆,全凭榫卯咬合。粗壮的立柱与横梁纵横穿插,严密相扣,竟如同血肉般紧密相连,浑然一体。
梁柱之间“叉手”、“托脚”等构件巧妙支撑,如无数坚韧的手臂彼此搀扶。风拂过时,整座木塔竟仿佛有了生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以柔韧之躯化解了千年间无数地震风暴的猛烈撕扯,这岂非木之柔性与匠人慧心的完美共鸣?
塔下还有生灵相伴。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儿在塔基周围悠闲踱步,或卧于古砖之上,或穿梭于游人脚边。
它们眯眼安卧,姿态安然,恍若塔中走出的小小精灵,俨然是木塔的守护者。让我联想起故宫中悠闲漫步有名有姓的猫咪。
一位老人俯身喂食,慈祥温和,与之交谈得知,老人原在文保单位工作多年,退休后仍日日来此照看猫儿,亦守护木塔。
老人说:“木塔是活着的,它懂得呼吸,也认得人。”原来老人也如这些生灵一般,早已与木塔惺惺相惜,生命已深深嵌入塔身的木纹与年轮中了。
天色渐晚,夕阳为木塔披上金红锦袍。塔顶的塔刹直指青冥,仿佛接通了人间与苍穹。
归途中,木塔的剪影仍牢牢印在心上。那塔不仅是以木头写就的史诗,更是以时光、匠心、乃至无数微小生命共同守护的结晶。
舒建新深情地对我说:“千年的木塔超越了物质的沉重,成为大地上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坐标。斗转星移,塔的呼吸悠长而深沉。”
是啊,檐角的风铃似在轻吟,诉说着它千年不倒的秘密:不在于抗拒,而在于以柔韧之心拥抱每一次风雨的叩问。每一处榫卯的咬合都暗含天地的默契,每一次柔韧的摇曳,都是对岁月最谦卑而智慧的回答。
(文/马悦英,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网络,原创文章为2024年秋季河北、山西自驾游纪实,来源:茶马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