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最真实的心灵皈依”——著名作家李富胜写作《我为母亲洗脚》寄托思念

母亲已去世多年，但是很多琐琐碎碎的细节，时常萦绕在我的记忆里，每每想起总是洋溢着温暖的感动，更依恋着久违的真实。特别是给母亲洗脚的每一次，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的每一刹那，那种不需要言说的情感的默契、不需要渲染的心灵的宁静，总是让我珍若拱璧、时在念中。

在记忆早已泛黄的二十世纪80年代，那一段和病榻前的母亲朝夕相处的日子，却是永远的光鲜和清晰。母亲生病的消息从老家传来，久未探家的我一阵揪心和自责，连忙请假带着妻小赶回去探望。临行前一天，八岁的儿子问我要了两块钱，作何用处，我已无心多问。等到医院时，儿子一见到病床上的奶奶，就赶忙从书包里掏出两包烤鱼片，一边送到奶奶怀里，一边小大人似的安慰说，“奶奶，我来看你了”。小小的两包烤鱼片，湿润了母亲的眼睛，也模糊了我和妻子的视线。因为工作缘故，妻子在确定母亲已无大碍后带着儿子先返回了城里，我留在医院陪了母亲三天三夜。那一个傍晚，母亲精神不错，我和母亲拉家常时，母亲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温馨，拿着两包烤鱼片对我说，“有志不在年高，李鸣这孩子虽然年小，但很懂事，知道孝道，这烤鱼片是孙子的心意啊，这都是你教子有方”。我说，我做得很不够，整天忙忙碌碌，很少时间陪伴你，有时想起来，心里很沉重。母亲非常理解地说，“捧着公家的饭碗，都有工作，也不容易啊，只要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孝敬”。东家长西家短，家里家外聊着聊着天色已晚，我伺侯母亲把药服下后，提出为母亲洗洗脚好休息了。母亲笑了笑说，“你妈年轻时候，你姥姥让我包脚，我坚持不包。末了就真长成了这双大脚，丑着呢！连你爹都从来没碰过我的脚！”“妈～，儿不嫌母丑，这不是打小您就教我的理儿吗？再说了，谁说大脚丑啊，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大脚才时髦呢！儿子平时不在您身边，好不容易这回能多陪陪您，您就给儿子一个机会，好好孝敬孝敬您吧！”不等母亲接话，我就搀扶着母亲坐到了椅子上，用最快的速度打来洗脚水，轻轻地脱下她的袜子，双手捧着她的脚小心翼翼放到水中。母亲的脚没有下意识往回缩，我知道，水温应该是合适的，母亲的心里也应该是舒服的。

正当我满心欢喜地享受着这份温馨，突然，摸到了母亲凹凹凸凸的脚背，我清晰地看到，那紧绷的血管就像爬坡的蚯蚓，在皱巴巴的脚背上凝固成标本，那扎手的老皮干了、硬了，裂出一道道口子，一点点吞噬着岁月的柔软。就是这一双大脚，趟过多少河？爬过多少坡？在地里踩种出多少瓜果粮谷？又在家里劳碌着多少柴米油盐？我的嘴角禁不住抽搐起来，几滴眼泪重重地拍落在洗脚水中，渗进母亲的脚背，也渗进母亲的心窝。当我抬起头来，和母亲四目相对之时，竟发现母亲的眼里同样闪烁着泪花，只是她嘴角荡漾的，不再是苦涩辛酸，而是由衷的幸福甜蜜。这一次洗脚，洗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我用手轻轻地揉搓，用刀小心地刮磨，一点一点，一遍一遍，恨不得洗掉母亲脚下所有的坎坷，洗净母亲一路所有的风尘，洗去母亲所有的岁月沧桑，洗去母亲所有的痛苦病疾，洗去……

从那以后，我每次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洗脚，十几年下来，已经成了母子俩心照不宣的约定。每一次洗脚，母亲仿佛都在静静听着我的成长、喜悦、烦扰，而我仿佛也在看着母亲奔波在田野、忙碌在灶旁，为着一个八口之家，一点点驼背，一点点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