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罡个展：澎湃陈述”近日在北京韩建美术馆开展，身为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之一，80年代初期起始王易罡的创作充满了实验性与独特性，从而备受批评界的关注。而此次韩建美术馆呈现了他全新阶段的创作：架上装置、现成品绘画、抽象水彩。展期将持续至2024年2月29日。
看王易罡的绘画，不能只看他2023年的近作。
站在韩建美术馆的展厅里，油画笔触纵横、水彩恣意随性、架上装置里充满工业与生活的痕迹。不同材质的作品相互作用，形成了一种场域。这种作用力让我脑海中有关王易罡四十多年来的创作历程呼之欲出——从具象到抽象再到反抽象、从接受西方现代与后现代的视觉洪流，到创造具有东方文化身份意识的图像。直至彻底放弃视觉效果，让作品在不受控制下完成。
澎湃陈述：王易罡个展现场
韩建美术馆 2023
当我问到这次展览的作品在他的创作历程中处于怎样的阶段时，他说这是更自由、更从容、更自信的一个阶段。1980年代初，还在鲁迅美院就读的王易罡受到“85思潮”的影响，开始抵抗具象，对立体主义、德国表现主义和新表主义等流派进行深入研究。80年代末他选择了纯抽象的创作，彻底与立体主义告别。90代初，他又受到波洛克、德库宁等抽象表现主义大师的影响。90年代末，日本战后新艺术尤其是物派艺术让他开始反思东方文化与禅宗文化。
《女模特》 54×39cm 纸上油画 1983
《抽象作品1991'7号》 18×82cm 布面油画 1991
2000年以后，王易罡对中国文化进行重新梳理与反思，运用中国传统染色方法与山水图像创造了“浅降”系列、“青绿”系列，回归于本土的文化立场。2015年之后，王易罡开始探索禅与生活、禅与艺术的关系，将绘画材料融于自身的创作行为之中，逐步放弃观看所带来的视觉经验，走向观念性抽象。
《浅降系列Z1号》 200×260cm 布面油画 2011
从王易罡身上甚至可以读到一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简史，他在创作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前卫性，他用抽象作品证明他自身的存在。
在前卫性之外，王易罡2023年的新作中还暗藏伏笔。从二维平面到架上装置，王易罡以综合材料创造的《夏日奏鸣曲》《威尼斯记忆》《并不诗意的生活》，作品延伸了现成品艺术的概念，具有集成艺术的特质。1985年王易罡的毕业创作就是集成艺术，那时他主要受到毕加索综合材料绘画的影响。时隔四十余年，他在为鲁迅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的学生上课时，这一艺术方式又再次点燃了他，对二维平面的突破又让他对材料和空间产生了新的认识。同时现成品的创作方式与禅学相关，现成品的挪用与组织，将艺术的表达形式进一步简化与提纯。
《夏日奏鸣曲1》 130×109cm 综合材料 2023
《夏日奏鸣曲2》 164×114cm 综合材料 2023
这些来源于生活的旧物，记录着王易罡不同阶段的生活痕迹——《威尼斯记忆》里的黑白条纹衫，是他在意大利威尼斯见到的贡多拉船夫所穿的。对比鲜明的黑白色彩给王易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便一次性买了四个季节的贡多拉衫穿了很多年，这是留存于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的特殊记忆。
在《并不诗意的生活》中，有爱人穿不上的裤子、孩子的玩具、军用的自热食品.....处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物品组合于同一画面，用自身的语言讲述不同的故事，呈现出此刻的时代，也是艺术家最真诚的表达。
《威尼斯记忆1》 164×114cm 综合材料 2023
《威尼斯记忆2》 113×94cm 综合材料 2023
《并不诗意的生活1》 129×107cm 综合材料 2023
放弃知识、放弃文化、放弃视觉、放弃思考，王易罡从六七年前开始放弃观看。禅无定法，放弃的过程是一种参禅悟道。
最近几年的油画创作，是王易罡将自己悬吊在绳子上，双脚踩满厚重的颜料，在引力的作用下，倾注全身力气在画布上穿梭形成的。
创作中的王易罡 2021
《b22》 130×180cm 布面油画 2023
身体成为王易罡艺术表现的根本。在他的画面中，浓稠的颜料泼洒、爆发、轨迹逶迤，凶猛地展现出身体与材料之间的角力。创作在短时间内以一种迸发式的状态完成。
显然，王易罡已经放弃了对物象图像学的再生产，逐步消弭了表达与精神的界限，将画布变成最本质的大地。他进行的仿佛不再是绘画，而是在大地上播种。他创造出的不是生命力的表征，也不是符号，而是生命本身。
《b24》 140×180cm 布面油画 2023
《b25》 170×150cm 布面油画 2023
与倾注全身重力和材料角逐不同的，还有一种轻盈。
小尺幅的水彩作品采用了一种更加轻松随意的空间分布形式，水性颜料的透气感使画面的留白更加丰富，在颜料与纸本接触的一瞬间，色彩即在画面上迅速渗透反应。
《b40》 50×36cm 纸上水彩 2023
《b42》 50×36cm 纸上水彩 2023
采访者：Hi艺术
被采访者：王易罡（以下简写为王）
采访者：从你的抽象艺术中能读取到很强烈的情绪表达，这与你的性格有关吗？
王：是的，从我读书那天起，我始终是被压迫的人。我在1980年代鲁美读书时就接触到毕加索，那时学习西方的现代流派会被认为是基本功不好才学习的，这几乎是被嘲笑的。
所以在这样一种不公平、不尊重的环境里，我心里一直是半愤怒的状态。抽象对我来说是很好的一个发泄渠道。这种愤怒来自于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我认为一个好的艺术家一定要保持一种低限度的愤怒，这种愤怒能够促使你不断反抗、颠覆。
《建设者》 192×192cm 布面油画 1984
《基督受难》 61×50cm 布面油画 1988
《向日葵》 91×117.5cm 布面综合 1995
采访者：你觉得你的作品中存在秩序感吗？
王：有的，每个人都有内在心理结构。当你的作品和你内在的心理结构不吻合时，你肯定是不舒服的。虽然我在画布上东跑西跑、东踩西踩的，但最后形成的东西还是有内在秩序存在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优点。反而我希望画面能够更加混乱，突破我的内在心理结构，但这是有难度的。
《b54》 140×260cm 布面油画 2023
采访者：在2023年的新作中，你有纸上水彩也有布面油画，不同的媒介在尺幅上也有大小之分，你在进行这两种媒介创作时的创作方式和感受有什么不同？
王：水性材料比油画材料或其他传统媒材的自由度更高，而抽象艺术本身还是要寻求一种自由性，水彩相对而言就比油画材料更加直接。所以我尝试用水彩来表达我每天的感受。
《b51》 50×36cm 纸上水彩 2023
《b44》 50×36cm 纸上水彩 2023
采访者：2023年的新作中有许多运用到综合材料的作品，你对这些材料的选择与安排是有意识的吗？
王：我与材料的关系算是一种偶遇。我在大量的废弃物品、生活旧物、工业废料和垃圾中选择并组合材料。它属于偶发的一部分，而非事先设计好的。
《夏日奏鸣曲3》 164×134cm 综合材料 2023
采访者：你这次也有在儿童游戏垫上创作的作品，并把它命名为《成人游戏》，是怎么考虑的？
王：这是有多方面因素的，一方面是因为我刚刚有了一个小孩，他有一个爬行垫。用完后我就注意到这种特殊的材质，它很柔软，色泽也很鲜艳，所以我就尝试在上面画一点东西。
因为这种材料它具有不可控性，它的耐久程度也不如画布，所以它增加了一层“虚拟感”。我将这些作品以“成人游戏”命名，是因为它是在一种颠覆性的、不真实的场景下形成的一种表达。
而艺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想象，在有限的二维空间中形成一种幻觉。很多时候努力不是为了把画画得多好，而是你能够将你已经熟悉的东西颠覆到什么程度。
王易罡 《成人游戏3》 180×90cm 综合材料 2023
王易罡 《成人游戏4》 177×143cm 综合材料 2023
采访者：你认为你的作品已经脱离了用眼去看所带来的视觉经验的规训吗？包括用脚作画是否也是为了避免陷入形式主义的表现中，而是更加遵从于自身无意识的行为？
王：艺术是需要我们去慢慢颠覆的，而颠覆本身实际上是一种从学习中放弃的过程。放弃以往的经验、知识、文化。你只有在不断的放弃中才能寻找到某些新的东西，有所突破。
我在学习和放弃的过程中，逐渐感受到我对禅文化的理解，以及禅文化与我的艺术、生活之间的关系。也受到了日本具体派的影响，尤其是白发一雄对我影响很大。他的作品为我提供了一种放弃以往视觉经验的创作方式。当我在吊着画时，我的眼睛不再观看画面，才能够不被以往的视觉经验影响，创造出真正偶发的东西。
同时在运动过程中，大部分的行动轨迹是不可控的。所以对我而言，这是一种身心的放松，也是一种冒险与拼搏。在这种方式下形成的东西有一部分是我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它呈现出我身体、心理上的一种状态，而不再仅停留于绘画本身。绘画也在这整个行为过程中逐渐消隐了，它并不太重要。
王易罡 《b26》 170×185cm 布面油画 2023
王易罡 《b27》 180×130cm 布面油画 2023
采访者：那你是怎样看待“具体派”的？你的创作理念和具体派有相通之处吗？
王：我的创作理念和具体派是有联系的。具体派用东方的态度来抵制西方，通过极少、简约的材料来表达东方人的文化情境。但实际上它仍然脱离不了西方文化以及对现代文明的认知回馈与反映。比如当你看到日本具体派时很容易联想到意大利的贫穷艺术。因为贫穷艺术本身是对消费主义的一种抵制，运用生活中的工业品、家具、旧衣服等最廉价的材料来做艺术。它一方面抵制现有传统，一方面也抵制博物馆制度。 而日本具体派在材料选择、陈列方式上与意大利的贫穷艺术是很接近的。其不同点在于日本的具体派中注入了一种禅文化，禅文化在日本文化中并不是一种宗教，而是让人们直面生活，回归人本真。
王易罡《成人游戏2》140×90cm 综合材料 2023
采访者：你认为你不同于白发一雄的价值在于哪里？
王：我认为白发一雄是很伟大的艺术家，因为他能够找到一种有效的放弃视觉的方法，同时又与材料有很密切的联系。其次白发一雄对东方的文化，包括对禅文化的理解深度肯定要比我好。所以我们两个虽然采用的是同样的方法，但每个人的理解程度、画面传达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只是用我的理解、我的方法去表达我自己。至于我们之间有多少区别，那将作品放在一起对比就自然能看出了。
《b28》 180×165cm 布面油画 2023
《b29》197×120cm 布面油画 2023
从画面本身来说，白发一雄的画面中存在中心，能够体现出他对于画面这个平面的认识和态度。而我现在的作品更加平整分散一些，我在画面中加入了去中心化的观念。因为我觉得现代主义之后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平面性问题，而平面问题的核心就是去中心化。
采访者：是什么因素支撑你的创作持续具有前卫性？
王：改革开放以来，大量西方观念涌进，在此之前我们认为艺术就是苏联的最好，具象写实在我们那个时代成为一种权威。造型能力强就是一种权力，但艺术不是通过技术来划分的。 所以我当时对此是非常抵触的，我始终觉得艺术需要努力释放人的心灵，努力找到一种自由表达的方式，找到每个人各自不同的东西。后来我们接触到印象派、表现主义，就不断地学习现代的方法、观念与判断方式。所以我在经历了四十多年的创作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东西时，我觉得还是要以一种谦卑的态度去面对世界先进文化、先进文明。你只有在认真学习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创造。
《抽象作品1990'14号》 150×142cm 布面油画 1990
《抽象作品H124》 140×110cm 布面油画 2020
采访者：你怎么看待现在年轻艺术家的创作？
王：年轻艺术家与我们这一代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我女儿就是艺术家，但我对她的艺术从不过问，她有自己非常明确的观察方法、组织方法与绘画习惯，这些与我们都是完全不同的。我们要向年轻人学习，因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他们的，如果你失去了向年轻人学习的勇气和能力，那就证明你真的老了。
采访者：现在每天的创作状态大概是怎样的，作品的创作周期大概是多久？
王：睁眼睛就画，画累了就吃午饭睡觉，因为我觉得生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作品的创作是很快的，它本身就是一种时间和速度。
《b23》 140×180cm 布面油画 2023
采访者：会构想未来的创作计划吗？
王：没有具体的创作计划，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立体的表达方式，因为立体的东西给人观看的角度是多维的，能改变我的观看方式的同时也能改变观众的观看方式。
（文/cy）
（来源：Hi艺术）
画家简介
王易罡
1961生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
1986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获学士学位
2012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创作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鲁迅美术学院原教授、研究生导师、美术馆馆长
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