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视牧溪为天才级艺术大师。遥想一下南宋这位画师,准确地讲,应是宋末元初画僧,经考证乃无准禅师的弟子。牧溪擅绘佛像、人物、山水、鸟兽、龙虎、猿鹤等,题材极为广泛。论其画风,则是承继石恪、梁楷之减笔路径与中唐以来之逸格山水画格,风格壮阔,自由放逸。牧溪生平画迹与作品在宇内流传少之甚少,然日本很早既已流布其画作,且因其画风对日本画坛产生深远影响,故其画作一直为名流所珍藏,如《观音猿鹤图》、《龙虎图》、《栗柿图》、《芙蓉图》、《老松八哥鸟图》、《潇湘八景图》、《柳燕图》等,其中的《观音、猿、鹤图》三幅,相传系日僧圣一于宋理宗淳祐元年即1241年,由中国带往日本,目前已被视为日本国宝。
《老子》牧溪(南宋)禅宗绘画作品赏析
关于牧溪画师的生平,史籍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元代吴大素《松斋梅谱》所述稍多,但遗憾的是,此书在中国早已亡佚,日本则保存有手抄本,却也不载生卒年月,语云:“僧法常,蜀人,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渣草结,又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松竹梅兰石具形似,荷芦写,俱有高致。一日造语伤贾似道,广捕而避罪于越丘氏家,所作甚多,惟三友推之为绝品,后世变事释,圆寂于至元间。在现存日本的《佛祖正传宗派图》无准师范法脉中有“牧溪法常”的记载,是以,始知他出于无准禅师门下。牧谿是典型的以作品立身立言立世者,他出身于南宋蜀地,以擅画佛像、山水、蔬果以及大写意泼墨僧道人物著称。现今,他的作品大多散见于日本,与玉涧同样构成日本所谓「禅馀画派」的鼻祖之一。在中国,相当于“禅馀画派”的南宗画派的宗谱到了明代末季,才由董其昌、莫是龙高举大纛而确定。他们将南宗画派的创始者远绍王维,推为初祖,如中国禅宗初祖达摩,相对于此的则是董其昌指称积劫方能成佛的北宗系统。在我看来,南北二宗的其差别在于笔墨、气韵而已。然而远在宋代,严羽以禅论诗而建立起禅宗审美观,《沧浪诗话》中提到,“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样的论述应该是早于明人试图建立绘画南北宗观点之前的,反映出当时禅宗思想在宋代时期兴盛实况。董其昌高调倡扬南宗,将禅悟视为文人画最高依归,只是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文人画毕竟主张气韵、笔墨、意念等六根所生的万象,而禅悟不拘泥于笔墨或者气韵之展相,它将生命的解脱视为最高存在意涵。一切存在现象都是生命最纯真的现实界的烙印。牧溪以“境法俱夺”(《临济录》)的禅机为一切中上根器的读画者,开示绝对的生命境界。禅者一生随时皆处于生命的转化以及变与不变之间,他们并不是在参禅之馀方才以墨戏自娱,并依此形而下的作为开宗立派,而是在时时与处处皆能展现玲珑透彻的生命体态,所有墨迹、语录都留待悟者与悟者间的机锋应对,如此,方才具有了深刻隽永的意义与无可估量的价值。五代黄休复《益州名画录》正式标举逸格作品的表现风格,“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试图将逸格落实到表象与非表象的表现手法上面。艺术作品的表现并非寻求神品的理念开展或者技术上的神乎其技,而应是即使透过最现实、最真实的表现对象亦能展现出其心灵的本质。牧溪的作品承袭了石恪《调心图》、贯休《十六罗汉》的表现手法,长于疏落用笔,粗笔淋漓,洒脱不羁。《六柿图》传为牧溪所作,固为传说中之作,随机应变的任意摆设,笔墨、虚实、阴阳、粗细间的灵活运用,相较于他的真迹《猿猴》、《龙》、《虎〉》所展现的动感与生机活泼,《六柿图》则呈现出了静物作品的“随处皆真”的境界。廓庵禅师的《十牛图》中有言“水自茫茫花自红”,颇能印证牧溪作品此中所含真义。
《松猿图》牧溪(南宋)禅宗绘画作品赏析
大自然存在物象自有其具足之本质,吾人对大自然之观照与个人之亲身体验而有所差异,或者视其表征符号,或者只是概念的表象而已。驻足河边,眺望河水,一切自然对象与我们之间,只在于经验当下真诚感受。万物百态的真谛只在经验之清澈而非概念之深邈奥邃。一切世间现象本于自然,却因为自己对于事物观点的差异而有所不同。《无门关》有云:“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泯灭世间分别知见的开悟之道,虽有无穷道路可攀寻,如能洞悉“一切唯识,万法唯心“的最根本意涵,就得以超越时间空间差异,若知大道本无差别,笔墨处处皆足以映见山河,笔简而意赅亦足以直超如来境地!艺者必须在创作过程中放下技术、心念等一切现实世界的联想与观念。这时方能真切感受到,“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来”(《碧严录》)的真义。无论是画上柿子或者现实中的无数柿子,其实都不存在着任何概念意涵以及符号意味,只是最简单、最切近我们生活的万象之一端而已。心中的一切影像、情感、概念的骚动,所有试图对于画面意涵加以比较的念头,一切笔墨孰为主次的观念都在瞬间之间,如水中月现,境与月了无差别。历经生命磨难的生命解脱之寻求者,与这幅《六柿图》坐望相对之时,无需多言,便能体验到灵云志勤所吟咏的“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传灯录》),多言枉然,只在相觌瞬间。
《猿猴图》牧溪(南宋)禅宗绘画作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