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在文人画一脉画史中评价并不甚高,或者说是很受忽视的。元人汤垕著《画鉴》有言:“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恶无古法。”明朱谋垔在《画史会要》中说:“法常号牧溪,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饰,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其实,以“雅玩”二字评价牧溪画作是极为不妥的,甚至有些媚俗!明代大鉴藏家项元汴藏有牧溪水墨画花卉翎毛一卷,后来入于清宫。项元汴在其画作题跋中便开始为牧溪翻案:“宋僧法常,别号牧溪。喜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树石、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假妆饰。余仅得墨戏花卉蔬果翎毛巨卷。其状物写生,殆出天巧。不惟肖似形类并得其意。京爱不忍置,因述其本末,以备参考。墨林项元汴书于天籁阁。”他保留了朱谋垔的评价,删去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的恶评,献上了他的“爱不忍置”的赞美。此卷还有晚明高僧雪峤圆信的题跋曰:“这僧笔尖上具眼,流出威音那边,鸟鹊花卉,看者莫作眼见,亦不离眼思之。径山千指庵圆信。”圆信禅师赞美牧溪的画作具有为凡夫之智所无法测知,不可思议之德行,“莫作眼见,亦不离眼思”,是径山法门,无准家风。尽管有人褒扬牧溪,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牧溪还是被后世的画人逐渐遗忘了。富有戏剧性的是,牧溪的缘分在东瀛。宋末元初,牧溪的大部分作品被当时的日本僧人陆续携往日本。日本室町幕府时代,幕府的艺术监督“阿弥众”人,将收藏的中国画按时代归类,并评定上、中、下三等,记载在《君台观左右帐记》里。其中牧溪的名字上方记录着“上上”二字,被视为上上品。牧溪传世作品有《观音、猿、鹤》三联幅,《龙、虎》对幅,现均藏日本京都大德寺;《蚬子和尚图》藏东京日野原家;《六柿图》藏京都龙光院;《柳燕图》藏东京德川黎明会。牧溪的《潇湘八景图》在南宋末年流入日本,并对日本美术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现仅存四幅真迹。《烟寺晚钟图》,被列为“日本国宝”,现藏于东京白金台的富山纪念馆明月轩中;《渔村夕照图》,亦堪称“日本国宝”,宝藏于东京青山的根津美术馆;《远浦归帆图》,是日本的“重要文化财”,珍藏于京都国立博物院;《平沙落雁图》,也被奉为“重要文化财”,藏于出光美术馆等等。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于1970年6月16日在台北市亚洲作家会议上发表了题为《源氏物语与芭蕉》的演讲,满怀深情地谈到了牧溪:“牧溪是中国早期的禅僧,但在中国并未受到重视。似乎是由于他的画作多少有一些粗糙,在中国的绘画史上几乎不受尊重。而在日本却受到极大的尊重。中国画论并不怎么推崇牧溪,这种观点当然也随着牧溪的作品一同来到了日本。虽然这样的画论进入了日本,但是日本仍然把牧溪视为最高。由此可以窥见中国与日本不同之一斑。”日本人把牧溪称之为“日本画道的大恩人。”
《独猿图》牧溪(南宋)禅宗绘画作品赏析
让我们再次回眸凝视并仰望一下牧溪这位睥睨千古的艺术高峰:牧溪(约1210-1291)南宋画家,俗姓李,号法常,佛教阐扬者,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其作品皆随笔写成,幽淡含蓄,形简神完,笔墨淋漓,极具禅意。尤其他笔下的猿猴,被奉为模仿的典范,称之为“牧溪猿”。如今,牧溪已成为中国画发展史上的重要坐标之一。他的《六柿图》被公认为禅宗画史中的经典之作。画中简逸的笔法,分明的墨色,随意排陈但不凌乱的柿子,留下一片简约、朴拙,静远的禅思。信手拈来,无非是道,浑然天成,无迹可寻,呈现出静物作品的“随处皆真”的境界。再观其创作的纸本水墨画《水墨写生图》(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图卷绘果蔬、花木禽鸟、鱼蟹,果蔬有石榴、桃、梨、枇杷、萝卜、茄子;禽鸟有燕子、喜鹊、鹊鸽、赤麻鸭;水族有鱼、虾、蟹等全卷水墨勾染,不施颜色,在南宋画坛极其罕见,为写意花鸟画开创了新途。牧溪的绘画,有不少取材于平时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但独能于平淡天真之中揭示生命意识的真谛。画卷中墨色的氤氲、排列的错综、变化的神奇,却又分明深蕴着禅机。这些平常物象的背后是不着笔墨的大片空白,这种“知白守黑”、“计白当黑”的处理,使得画面中本不相关联的事物各自相对独立又可合而为一,画意更为完整而富于张力,给观者以想象的空间,正所谓“于无画处皆成妙境”。整幅作品充盈着一种宁静、自省、淡泊的内在精神,使观者有“万物静观皆自得”的会心感受,耐人寻味。牧溪的绘画,写生功底极深,其画可谓皆是“肖似形类,并得其意”的形神兼备之作。
(文/赵景宇)
《竹猿图》牧溪(南宋)禅宗绘画作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