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拥有史上两大著名的梅花胜地——大庾岭和罗浮山的岭南画家,或许是出于先天的地理条件优势,大部分都喜好梅花,而我也不例外,以致对一切以梅花为主要题材的艺术样式及历史遗存,我都兴味有加,如购置与梅有关的图册,搜罗梅花纹饰的砚石,庋藏梅花素材的雕版,摩挲美轮美奂的梅瓶,乃至收藏相关的诗文、书画等。虽然说不上有深刻的研究,但每得此类长物,便常常摩挲,浸淫其间,寻觅其形制矩度,辨识其器形质地内涵,目的在于提升自我书画实践的精神维度——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乾坤清气》国画 66cm×132cm 2019年
毫无疑问,写意精神是中国艺术的核心精神,而且中国写意画讲究以物取神,不像西方写实绘画那样亦步亦趋于物象的外形刻画,追求“得意忘象”。写意花鸟画缘物寄情,直抒性灵,且常常与作者的人生参悟和境遇密不可分。例如,王元章著名的诗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就彰显了画家的精神修为的进阶,而这样的人生体悟,也同样反哺了其梅花画作的人文情怀深度。
事实上,中国文学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以君子比德于山,比德于水,比德于玉的传统。历代画家,特别是文人士大夫画家,钟情于梅兰竹菊等题材的描绘,目的就是以自然物象之美自喻为“君子”,推崇自然花卉的高洁之意,而传统中国绘画注重心迹流露的特点,也正好保证此类人士可以毫无障碍地借物抒情,“自哀自怜”。因此,画家通过对客观物象的主观表达,或寄情,或寓意,把对象内化为自己——这无疑是一种典雅圆融的寓托或象征行为。可以这么说,中国大写意绘画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表达形式。特别是它与生俱来的简洁性、偶然性、寓托意味等关键因素,使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中国水墨写意艺术的代名词和旨归。
《空山老梅》国画 138cm×69cm 2020年
饶有意味的是,一般专业画家视为中国画学基础训练科目之一的梅花,却是传统文人表现自我的精神谱系中最为鲜明的语言模式,进一步讲,它是中国大写意花鸟画的典型代表。既是写意花鸟画入门的基础,也是历代许多画家孜孜以求能够打开中国画写意玄妙之门的密钥,这就是梅花写意真正的画学历史意义。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指出:画家绘雪要能“绘其清”,绘月要能“绘其明”,绘花要能“绘其馨”,绘泉要能“绘其声”,绘人要能“绘其情”。罗氏此语可算为中国写意画的精当妙论,在过去这些年的中国画写意实践和教学中,我对此深信不疑,特别是在经过长时间的临摹古画和对物写生的基础训练后,更坚信写意花鸟画是不专以形似为能事的,它更强调作品的形神兼备,尤其专注于人的神采与气质的生发,最终目的是摆脱外形的束缚从而进入神韵之境。那么,什么才是梅花画的写意特质呢?我认为,精当的笔墨、深邃的抒情是其中两个重要表征。
近人潘天寿在一首咏兰诗中透露了如下艺术观点,诗云:“闲似文君春鬓影,清如冰雪藐姑仙,应从风格推王者,岂仅幽香合可传。”与许多强调兰花的撇叶穿插和花萼的向背欹斜等基础技法的人不同,潘天寿直接将写意花鸟画的精义揭示出来。他认为写兰不着“形”与“色”,而以“闲”“清”“风格”为尚,不拘泥于物象,才能超脱进入“香味触法”,实现俱全的、高妙的艺术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