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林风眠晚年的京剧人物表现了歌哭人生的悲剧意识,关良的京剧人物表现了诙谐幽默的喜剧色彩,那么马书林的京剧人物则表现了自娱悦人的审美趣味,正如他所说:“只希望能将一幅幅使自己心怡的心象变为可视的图像,能给人们带来一点点悦目的快乐。”(《书林画语·自言自语》)他这种愉悦式的审美趣味,符合倪瓒“聊以自娱”“聊以写胸中逸气”的逸品精神,也类似马蒂斯希望艺术“像一把舒适的安乐椅”给人以抚慰的审美理想。他这种愉悦式的审美趣味,是由他的个性情感决定的。在繁忙的艺术管理事务工作之余,他渴望放松一下情绪,释放心理的重负,进入自由的状态,自由地宣泄自己的情感,而无意去表现沉重的主题。林风眠晚年的京剧人物那种歌哭人生的悲剧意识,那种阴郁的色调、怪诞的造型,固然揭示人性的异化非常深刻,但并不符合马书林阳光灿烂的个性情感和审美趣味。马书林的京剧人物愉悦式的审美趣味,似乎更接近关良的京剧人物那种诙谐幽默的喜剧色彩,但他的情感基调和绘画风格比关良更加刚健、热烈、欢快、明丽。董棨说:“画固以逸品为上,然气息仍欲秾深沉厚。”马书林的京剧人物的个性化的笔墨语言,也取决于他的个性情感。他的性格耿直倔强、沉稳宽厚,因此他的写意水墨画的笔墨劲健泼辣,富有“秾深沉厚”的气息,避免了时下流行的许多写意水墨画笔墨的轻薄浮华。松年说:“凡名家写意,莫不从工笔删繁就简、由博返约而来,虽寥寥数笔,已得物之全神。”马书林的写意水墨画正是从工笔删繁就简、由博返约而来,寥寥数笔,形神毕肖。在他早年的工笔花鸟画中线条柔韧有力,并借助背景渲染突破了工笔的束缚;在他近期的写意水墨画中也没有舍弃从工笔中提炼出来的柔韧有力的线条,尤其是他的京剧人物大多以焦墨线条筑基立骨,同时加以大面积水墨或色彩渲染,犹如王洽“以醉笔作墨”,产生了醉墨淋漓的笔墨效果。马书林的京剧人物的色彩,主要吸收了或者说提纯了中国民间艺术的色彩。京剧本来源自民间,流入宫廷,遍及城乡,实质上是一种雅俗共赏的民间艺术。京剧服饰、道具的色彩,体现了民间艺术的色彩观念。中国美术馆的民间美术藏品极其宏富,包括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等地的民间木版“戏出年画”,以及戏曲皮影、彩塑泥人之类,也体现了民间艺术的色彩观念。
雾雨荷 123X123cm 2010年
马书林曾多年负责中国美术馆藏品部的管理收藏工作,查摸家底,加强收藏,对民间美术藏品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耳濡目染,民间艺术的色彩观念也对他的京剧人物的色彩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他的京剧人物水墨画中引入了丰富的民间色彩,为水墨与重彩的融合开辟了一条通道。不过,这种民间色彩不像京剧服饰或戏出年画那样大红大绿、火暴俗丽,而是经过画家的加工、退火、提纯,与水墨晕染自然融合,变得彩墨氤氲、温雅明艳。马书林的京剧人物的造型是夸张的意象造型,带有中国民间表现主义的风格。林风眠的京剧人物的造型是皮影戏加立体派,关良的京剧人物的造型是文人墨戏加漫画。马书林的京剧人物的造型,综合了京剧脸谱、戏出年画、戏曲皮影、彩塑泥人、文人墨戏、漫画、野兽派、立体派、表现主义甚至抽象艺术等多种元素,形成了一种高度夸张的意象造型。凡是京剧人物程式化的造型,到他的画里就变成了个性化的符号。有些人物脸谱能认出是谁,而更多人物比如《穆桂英挂帅》中那些女性形象基本面貌雷同,你不会关注这个人物是谁,那个人物是谁,只感到画家是如何借用这个题材通过自己的笔墨和色彩宣泄自己的情感。因为他画的这些京剧人物仅仅是表现自己的个性情感的符号或载体,所以不必拘泥于再现具体的戏剧情节和场面,人物造型完全可以“不拘常法”“笔简形具”“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纯是天真”,往往会获得“莫可楷模,出于意表”的神来之笔。
关羽组画-4
现代艺术的特征是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马书林的中国画的笔墨、色彩和造型,比古代的逸品更加放逸、鲜活而夸张,个性情感更加强烈,形式也比较单纯,因此可以称之为现代的逸品。
(文/王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原副所长、研究员、著名美术理论家)
作品欣赏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