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一口博物馆“一本书”艺术项目的首展嘉宾邀请了上海美术馆曾经的老馆长李向阳。此间,李向阳道出了凝结在其著作《爱过这一行——我在上海美术馆十二年》中的那份热爱。展览以文字为线索,一口博物馆寻访、整理资料,通过影像与展览的相互结合与补充,以“侧面”的视角真实记录了当时的采访对话。
——编者按
2019年,李向阳调侃自己入秋了。在此之前,他辞去了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职务,光荣退休,回家作画。
2023年9月,一口博物馆约李向阳见面,想麻烦他做一次关于“一本书”的艺术项目采访,关于《爱过这一行——我在上海美术馆十二年》这本书,我们是读者,他是作者。
上海刚入秋,但也未到要穿秋裤的时节。见到李向阳,总觉得他还是馆长,叫他一声李老师。
从癸酉到乙酉,李向阳的命运和美术馆联系在一起。
1993年,李向阳40岁,刚从部队转业,揣着对“美术馆”的模糊概念,到上海美术馆当起了支部书记兼执行馆长。当时国内的美术馆行业也都在草创时期,他就这样在“无法无天”的环境中观察和尝试,摸索出一条美术馆的路子来。十多年里,李向阳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为美术馆事业投入了深厚情感,离开之时必然百感交集。
李向阳工作室
李向阳调离上海美术馆的第二年,《爱过这一行——我在上海美术馆十二年》出版。李向阳在后记中写道:“每当夜深人静,我便沉湎于这些文字。眼前闪回一幕幕往事,亦真亦幻,情景如昨。”在这本书里,工整地誊写着李向阳的“梦”,17年过去,我们来访,陪着他将旧梦重温。
李向阳介绍道,这本书实际上就是一句话,这13年,就是我在那里做梦,如何把一个展览馆改变成博物馆,完成从展览馆到博物馆的跨越。这本书其实也不是当年写的,是我于1993年跨入这个行业以后,在美术馆这十几年中的一些心得笔记,或者说更重要的是一个心路历程的记载,因为我也是从门外汉,在对美术馆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撞进去的。美术馆到底是什么?它承载着什么使命?承担着什么任务?和学术有什么关系?和这座城市有什么关系?我也是慢慢地边做边学,边学边想,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清晰的。
当时全国只有16家(美术馆),民间没有美术馆,整个的生存环境、面临的社会状况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但是有一点反过来讲,当初我对美术馆的认知以及所做的一些努力,到现在想来都是很真诚的。
李向阳表示,我坦白地说,我在美术馆的十几年,我出去跑了很多馆,但是最终我对作品看得倒很少,因为我的注意力、我所有的热情都放到后台管理,甚至是器械。我每次出去,真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求的心情去学习,我每次都是跟朋友约好了,从员工入口进,从后台倒行逆施,然后整个工作的流线、动线就清楚了,包括门口的保安应该是什么样,门口的机房、监控应该是什么样,这都是偷来、学来的。
“调我走的时候,实际上我当时下定决心不走,哪怕我不做这个馆长了,不做这个书记了,我跟领导说,我生是美术馆的人,死是美术馆的鬼,我不离开,哪怕我在美术馆当个保安,因为我还有很多关于美术馆的梦还没做完。但是实际上我现在想想,从1993年到现在,我虽然离开那个岗位,但是我没离开这个圈子,我先后亲手又打造了两个馆,一个是PSA(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一个是油雕院美术馆,我参与盖的几个馆,在上海它们到现在都是最好的。”李向阳说道。
1996年,第一届上海(美术)双年展在南京西路456号的老上海美术馆开幕,主题为“开放的空间”。尽管当时双年展在国内已有广州和北京的前车之鉴,上海仍然是摸着石头过河,美术馆里的人几乎不知道什么是双年展,展览的策划、筹备以及作品的征集都经历了重重坎坷。谁料,这颗石头落入上海当代艺术的汪洋里,竟真激起了千层浪,如今的上海双年展已成为国内历史最长、影响力最大的双年展。
上海双年展一共换过三个地址,老上海美术馆、新上海美术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李向阳不仅见证和促成了双年展的诞生,也深度参与了后面两个场馆的建设,保障了双年展的稳定与持续,功不可没。原国家博物馆副馆长陈履生曾评价李向阳:“作为一个当代艺术的参与者,他不仅领导了上海美术馆在中国20世纪后期美术发展史上做出了许多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以其理想、智慧、判断和决心,干预了中国美术发展的进程。”
提起石头,2022年,还有一块石头在李向阳心中激起了一片往事的涟漪,“李向阳找石头”在上海的艺术圈引发了一阵风波:石头回家,“上海美术馆”找到了,回来了。
李向阳认为,双年展应该是集中讨论一些两年之间、两年来或者说近来艺术圈发生的最新鲜的事情,新的艺术家、新的材料、新的观念,尤其是结合世界的、社会的一些问题,由艺术家们去做深入的讨论。现在做(上海)双年展太国际化了,我在的时候始终坚持一点,一定要办成和其他双年展不一样的、上海这座城市自己的双年展。很多事情靠我们这一代人,我七老八十的,很难讲更需要发展。但是我们那时候更喜欢,要好看、要有意思、要与观众产生互动。现在很多当代艺术更多地走向文本了。
“1995年,第一,我还没出过国,第二,我们馆内即便有私人可能出过国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双年展’这个概念,当然,馆里也从来没有用过策展人这个名字。其实最重要的是,过去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的,是反对个人奋斗的,反对个人出名的,什么事都要集体创作,所以那时候对策展人没有概念。你看你别说策展人,人家听双年展,都听不懂,什么双年展,不去,人家以为是商业展。上海人讲话,双年展和商业展差不多嘛。慢慢地就讲起来了,就说要请个人,那么请谁呢?要不把四川的王林请过来,王林也很愿意,就来了,他来了以后住在一间6平方米的值班室,那时候哪有住酒店的概念?一分钱没有的,帮我们干这些事。这是上海双年展第一位策展人。”李向阳回忆道。
第一届经历了千难万苦,一石激起千层浪,国内的反对,但是老外很开心,一批批来看展了。现在不一样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双年展或者是当代艺术,对激发城市的活力、启迪青年人的创造力,是潜移默化的,是能看出作用的,这也是艺术的功力。李向阳说道。
李向阳是一位执拗的人,然而这种执拗体现在他做事的态度上,而非拘泥于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上——他是军人、是画家、是馆长、是学者、也是“工头”……每件事情他都愿意尝试,并且一旦接手就要做好,和他所生活的时代一样,入伍、下乡、改革开放……时代给了什么,就去做什么。
退休后,他重新拾起画笔,画出来的东西却和最早的成名作《战友的遗孤》大相径庭。60岁,他为新系列《非相》写过一篇文章,说时间会扯平一切,说自己入秋了。我们问他,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他轻松打趣说:“准备入冬。”
非相2305 布面丙烯 60cm × 80cm 2023
“开放的空间”,原本是96上海双年展的主题,蕴含着上海对当代艺术海纳百川的美好希冀,形容李向阳也意外的合适。
李向阳回忆道,我在美术馆这十几年,几乎没画画,但是不后悔。艺术家兴致勃勃地来,高高兴兴地走,他功成名就了,我们再另起炉灶,从头开始,有那么一段经历挺好的,对我的人生阅历来说,肯定是比我作为一个纯粹、单纯的艺术家要更丰满。不是有这段经历,我的画不可能画到现在,不光是阅历,最重要的是我结交了一批朋友,做人、做事、做学问、做艺术,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我不后悔。我自己也没想好我怎么走,都是时代推着我一步一步走,没有人生规划,我相信命运,紧跟时代。
(来源:一口博物馆)
画家简介
李向阳,山东青岛人,1953年10月生于上海。
1996年毕业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曾任济南军区空军政治部创作组创作员,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上海油画雕塑院院长,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筹建办公室主任,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现为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上海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