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厚甜 | 对中国书法传承中传统的思考（三）

我们认认真真地学习书法史，实际上我们就是在认知书法的整个传统内容，我们在书法的这个方面还要进行拓展。你比如说要了解唐代的书法，唐代的整个社会制度的描述，人的状态的描述，人的生命状态、文化其他所有的相关的学术状态的描述，在书法的史里边肯定是不会充分呈现的。通过书法史要了解那个时代，肯定是片面的。我们知道秦汉文字，从秦始皇统一文字，拟定小篆，他从六国文字里面最后有了小篆这个书体，这个就是官方的。但是在整个秦代的社会体系里边，书是一个很小的一个系统、文化板块，这太小了，如果你只从书来认知秦代，那简直是太片面。所以说如果仅仅从书的角度、书法、书写的角度，从文字的学说要了解一个时代，很单薄，你仅仅是从这个角度，你了解的不会是这个时代的本质。所以我们书法的学术为什么要求文、史、哲，那么我们进入社会，进入这个时代，我们要了解这个时代的书，肯定又要拓宽了解这个时代的思想状况。汉代，汉代宗教，汉代所有的其他，你不知道汉代的雕塑，你也就不知道汉代人为什么把文字做成了这种形态。

我们大家用的是汉字，说的话是汉语，我们穿的是汉服，所有的中华民族的基本形态是汉文化形态，你如果对这个时候的文化没有一个充分地彻底地了解，你要做好书法很难。所以说由一道门禁而拓宽了，充分的拓宽你的认知。人一辈子大量的时间在积累、在学习，我们前段时间几个朋友在一块儿说，这个书画不到50岁以后，你真正看不到这人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术流派呈现出来，没有几十年的积淀，你真的不知道。说实话，我40多年前做书法的时候，是今天脑子里面的这个书法吗？不是。现在社会上你一看，他都是把字写好看再说，先是把字写好看、写美观，这个是最基础的，能够又在学习某一种书体的人有多少？你想全国多少人学书法，走进我们国家画院书法课堂的，又有多少呢？所以说我们写字的这一帮人在那儿陶醉的时候，在别人眼里，你那帮人是小众，再加上这里面认知的局限，在不断的淘汰，为什么一代人最后落下来的都是少数？

唐代以书取仕，每一个想当官的都要把书法写好，所以，整个唐代书风一下就是法度森严，什么讲究都出来。但是，你要知道，初唐就四个人：欧虞褚薛，薛稷他是学褚遂良的，基本上没人提他。那么，初唐实际上就是三家欧、虞、褚，中唐颜真卿，楷书，然后张旭、怀素，晚唐柳公权，十个指头都凑不够，这个是唐代，你要搞清楚，唐代的书法有多盛呢？我的老家什邡，三星堆旁边，在唐代，蜀道难都知道，四川那种封闭形态，一个什邡马县令的夫人，尹夫人墓志，是纯正的褚遂良笔法楷书，而且是一流的褚遂良书法。能够给一个县令写东西，估计是在那一个片区里面的顶尖级高手，他也算是基层的了，也就是说现在最多也就是一个县或一个市书法家协会的高手，就能够达到那么高的水平，可见整个社会的这个水平有多高，但是留下来的只有上面这几个人。其他朝代呢，宋代，宋代是中国书法史上文化书法发展，尚意书风，也就是说抒情性最高的时候，这些书法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抒情发挥，说实在的，我们认认真真进行了梳理，北宋南宋几百年，你看见就是宋四家，他们说蔡京比蔡襄写得好，这些都是乱说，写不过蔡襄，蔡襄是真的写得好，笔底的那种潇散，那种轻松自如，是宋四家里边其他人笔底下都没有的，蔡襄比他们几个的年龄都大，蔡襄是从颜真卿笔法里面学的，蔡襄的楷书笔法全是正宗的颜真卿笔法，蔡襄那一套手札的那种状态，在宋代后面没有，米芾的书法都写得法度森严，缺乏蔡襄的那一种感觉。

所以说，你最后一看，一个时代只有宋四家，说其他的还真不行。陆游也算是牛的了，陆游有些小字信札还不错，说实在的，陆游的整个技术体系不完善，你一看就非专业品质的，在书法史里面，他真的撑不起一片天。欧阳修，这些也是很牛的呀，苏东坡都是他发现的，他写小字写得很硬朗，有一点感觉，但是他真正的在笔墨上进入到书法的层面，能够融入情感的这些东西，他没有多少。我说的是唐宋啊，这在书法史上简直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一个资源板块，况且就留下了这几个人。所以说我们在观照的时候，在学习的时候，你以为你是拓得很宽，实际上这个传统就是你聚焦的这些东西，就把你已经紧紧的绑在了这几个点上。说实在的，不要说我们学绘画的，就学书法的，我问一下苏黄米蔡之外，宋代还有哪些书法家，你给我说得出五个人吗？没有几个说的到苏黄米蔡之外的五家的，更不要说让你说十家了。元代知道赵孟頫的很普遍，但是知道康里巎巎的有几个，知道李倜的有几个呢？你如果不是专业的进入深的，连杨维桢都不知道。最普遍的就知道两个人，赵孟頫，鲜于枢。

我们脑子里边看到的东西，你所吸收的东西，知道的东西，窄得很。五代你知道几个，宋初能够知道林和靖的有几个，林逋就是宋初的顶级高手，我们知道杨凝式的多，知道李建中的有几个呢？你要真正进入到这个时代。所以我们大家在学习的时候，知道我们了解的传统实际上是传统整体里边的一个小小的部分，如果传统是一头大象，你知道的连一条腿都不算，如果人类整体文明是一头大象，你书法在里面就算一条腿里面的一个脚趾头。到50年代连郑振铎这样大的文化人，他连书法是艺术都不认，书法是什么艺术。我们到80年代写的艺术学概论里面都没有书法。书法成为国家一级学科，就是这两年的事。前两年我们政协委员说，中国有一个美术馆，我们要提议国家应该建一个中国书法馆，别人说你书法是二级学科，是包含在美术之内的。所以说，我们今天要讲对传统的思考，第一，我们书法的传统是人类文化传统里边非常细的非常窄的一个板块，你要真正了解书法的传统，书法的传承，你一定要了解这个社会整体的文化。所以说，一个写字的人跟一个书法人的区别是，一个写字的是建立在单一的技术层面上的一个人的状态，一个书法人的状态是建立在整个社会文化认知前提下的一个文化态。你写字，你就是为了打喷嚏去学了打喷嚏，你就是学打喷嚏的，你这一辈子的技能就是打喷嚏。书法的艺术家，书法的优秀的艺术家个体，是建立在这个人类文化整个状态下的一种自然的生理反应，你是一个人，跟你是一个会打喷嚏的人是一回事吗？

（文/洪厚甜，来源：净堂墨韵）

书法家简介

洪厚甜，1963年出生于四川什邡，号净堂。职业书法家。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委员；现为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所党支部书记、副所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楷书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民主同盟中央美术院副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院研究员，中国文促会书法篆刻院艺委会委员，四川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