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书画展透着墨香。郑板桥竟也画过黔地的竹,笔锋比江南竹更显瘦硬,竹叶带着斜斜的韧劲,想来是见过黔山风雨。北宋韩琦《楷书札卷》明代唐寅《长松泉石图轴》格外耀眼;本地画家的作品更接地气,《苗寨春耕图》里,牛蹄踩着水田里的阳光,戴银饰的妇人弯腰插秧,发间银梳晃出细碎的光。画角题字“春阳不择地,处处皆发生”,倒像是对这片土地最好的注解。
走累了歇在展厅长椅上,透过高窗望见远处楼盘拔地而起,塔吊长臂在阳光下划着银弧。忽然明白,博物馆不是时光的囚徒,而是文明的渡口——陶片、银饰、棺木、墨迹,都曾是鲜活的存在,如今在此稍作停留,只为让后人知道:这片土地上,阳光怎样照耀过先民的额头,他们又怎样把阳光的温度,一点点刻进石头、金属与纸张。就像此刻,透过玻璃的阳光落在我手背上,暖融融的,与千年前照在濮人身上的,原是同一缕。
四、雨雾中的赤子心
观山湖的湖面漫着薄雾时,零星雨丝斜斜织下来,打在写生本上洇出细晕。游人渐次散去,牵孙儿的老人把折叠凳塞进包里,我也收起画笔,看阳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它许是知道,这半日惬意该暂告段落了。
雨幕中驶往遵义的路,像穿行在时光隧道。车窗外的青山被洗得发亮,革命圣地的牌坊在雨雾里透着庄重,像位沉默的老者。踏入遵义会址的刹那,雨声仿佛都轻了,木楼灯光映着泛黄文献,老一辈革命家的笔迹力透纸背。站在当年的会议室里,指尖抚过粗糙桌沿,忽然想起家乡的稻田——那位从韶山走来的同乡,正是在这里点亮了燎原星火。墙上照片里,他穿着粗布军装,目光如炬,窗外雨丝恰在此时斜斜掠过,倒像是历史的回响,让心底敬畏又深了几分。同行的表侄说:“这雨下得应景,当年红军就是在这样的雨里,走出了转折的一步。”望着墙上地图,那些红色箭头在雨雾中仿佛活了过来,原来有些阳光,是从风雨里焠出来的。
暮色把桐梓染成黛色时,我们围坐在木桌前。央视热播过的烧锅鸡、酸汤鱼,热气混着折耳根的香,驱散了雨的微凉。店主是位胖大姐,操着带川味的黔语:“你们来得巧,这折耳根是今早从坡上掐的,鲜得很!”说着往锅里丢了把鱼香菜,汤面顿时浮起一层绿。想起《黔书》“苗家嗜酸,以汤煮鱼,味极鲜烈”的记载,低头尝了一口,酸辣鲜烫直冲天灵盖,额头冒出汗来,倒把一路疲惫都冲散了。
倦意袭来,蜷在躺椅上欲睡。一日游览收获满满,却辗转难眠,许是这环境太惬意,索性捋了思绪,赋《黔城消夏》遣怀:
黔城路转接云巅,爽气松风入远烟。
蜗角虚名归逝水,鹿台大火赋奇传。
车轻路坦不妨语,莺啭林深疑有仙。
造物休言多作剧,潭州此刻热如燃。
写完倒真倦了,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本地新朋友明华先生领我们游桐梓近郊。先到娄山关,山坡书墙刻着毛体书法,成青笑着说:“您给我写的草书,内容正是《长征》。”我们对视一笑,在娄山关合影。再往小西湖去,这方湖水像被溪涧水声唤醒的。崇山峻岭间,溪流如银带缠绕,急流坠成瀑布时,水雾里浮起一道淡虹。踏上玻璃栈道的刹那,腿肚子有些发紧,低头是深谷,抬头是流云,身旁同伴举着相机笑:“王老师别怕,这玻璃比您的画板结实多了!”镜头里的我,眉眼藏着紧张,却也映着山巅的光。栈道尽头的观景台有块石碑,刻着张学良先生的诗:“山居幽处境,旧雨引新欢。”同行的老魏叹道:“可惜行色匆匆,没能细访张先生的纪念馆。”我望着湖面上的烟雨,说:“留些遗憾也好,下次再来,便多了个念想。”湖畔合影里,我们身后是朦胧湖山,身前是彼此眼里的光。
五、文脉里的阳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