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公司举办年会,我部也要上台表演。我很不喜欢上舞台,因为我总是站不直,风摆杨柳一样,晃来晃去,有损阿里巴巴的形象,倒像中国移动的员工。同时我也不爱说话,一说话就结巴,别人说我惜字如金,其实短词语是最适合我的。
我找了N多理由,金蝉脱壳了300次,还是没脱成。那时候姜文主演的《寻枪》我刚看过,我觉得这部电影其实讲了一个不是哑巴却是哑巴,和一个不是结巴却成了结巴的故事。
哑巴说的是丢了枪的马山,他说了很多话,但因为《当爱已成往事》,闭口不提对李小萌的旧爱和荷尔蒙混乱,所以说了一万遍,其实啥也没说出来;结巴说的就是刘结巴,刘结巴本来不结巴,因为马山,他就成了真结巴。
“你姓刘?刘结巴。你咋个不结巴呢?”
“结……结巴。”
其实真哑巴也好,假结巴也好,甚至这些人存不存在,当时对我都没有那么重要,倒是刘结巴那一句神完气足,高亢悠远的“羊肉粉”的叫卖声,启发了我,我们演了个小品《羊肉粉》。我作为导演指定自己饰演刘结巴,同时我把刘结巴搞成了一个瘸子,我就这样在舞台上一瘸一拐地卖了场羊肉粉。
那一年,贵州我没去过,羊肉粉更没吃过。直到20年后的上个周,我随朋友李克和生气哥去茅台镇。当天的行程紧密得很,晚上很晚睡下,因为明天我们还要各回各家。但是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我的朋友生气哥就发信息给我:老王,我带你去吃羊肉粉,李克已经去开会了。
茅台镇的空气是酱香型的,50度起步。等找到一家粉店坐下,我感觉自己的宿醉又加深了。等热腾腾的羊肉粉端到面前,活泼泼油亮亮的辣椒,让我感觉这碗粉是刚出炉的钢水,足有5000度高温。生气哥吃得整条街都能被他吵醒,满头大汗,而我还在一口气一口气地试着把这碗羊肉粉吹凉。烟台人吃面是吃打卤面,面是用凉水过过的。
生气哥把羊肉粉吃了个热腾腾的流水席,而我则吃了个微凉的寂寞。
这就是美食和吃饭的差别。我很讨厌吃饭,不管吃什么,我吃到觉得不饿,就不吃了。我觉得吃饭是一种补充体力和消耗体力的博弈,不饿了就刚刚好。而美食家见了好的食材和食物,就跟新婚燕尔一样,通宵达旦,吃撑为止。
客观地讲,生气哥只是美食的拥趸,李克兄则是美食家。每次我去找他吃饭,光听他解说,我就觉得已经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了。这个时候孙悟空已经成佛了,蟠桃园的管理也走上了正轨。你就觉得李克满桌子都是一盘一盘的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的神奇大蟠桃。
他也去我家吃过几顿饭,有一次他突然提议,去饭店吃一顿。到了饭店他直奔后厨,三下五除二就点了一桌,还仔细交代每道菜怎么做。席间他说:“来烟台两次了,今天是吃到第一口热菜”。
看样子这几天把这个美食家熬坏了。其实热菜也是有的,但是我准备的凉菜还没吃完,他已经喝醉了。这让我有些愧疚,我说我肯定会请你吃一顿热菜的。
春节之后,院子里的绿萼梅开了,我就在梅花旁边的那个屋子里,画了一面墙的水仙,我找到我认为最会做菜的醉庐主人——刘老师,我说你帮我炖一只鸡。明天我的朋友来,我们吃顿火锅,你帮我在你家那边的山上,再折一枝野梅花来。我自己的梅花不舍得折。那一天,饭吃得热气腾腾的,吃得饱饱的,因为没有一个菜是凉的,而木炭把铜锅烧得像春节一样红火。红得像贵州茅台镇的羊肉粉。
我知道我是吃过羊肉粉了,但我知道我吃的又不是羊肉粉。因为在那50度的空气里,热辣烫的羊肉粉是解酒的良药。生气哥前一晚喝得比我还多,可是他吃完就神采奕奕了,而我吃完那碗吹凉的羊肉粉,感觉又喝了一场早酒。
今年我还是去了不少地方的。去过云南,去过四川,去过贵州。接下来我还要去一些地方,这些地方,都有不同的美食,也有不同的有趣的人,可以让你记住,可以让你怀念。
而在我的心里面,总是觉得有一些美好的记忆,有一些可以回想有趣的人,内心总是温暖的,不会那么孤单。
离开贵州的时候,我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陡峭的山,就想起柳宗元写的黔之驴,我对这篇文章有了新的理解。牵这么一头驴跋涉千山万水到贵州,这个人本来就是有趣的;而当地人第一次看到这头驴,因为引发各种想法,这就是好奇心和想象力,而有了好奇心和想象力,那这群人也一定是一群可爱的有趣的人;而这头驴子在茅台镇50度的空气里,响鼻一定打得震天响。
听起来就是:“给我来碗羊肉粉”。
(文/王帅,收藏家、芸廷艺术空间发起人、长期互联网从业者,来源:一食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