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长在鲁西南革命根据地,她的大哥年轻时被日本人杀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二哥守孝道在家照顾老人,三哥一直在地方政府工作,四哥十几岁从军南征北战,南下留在了贵州。母亲在家是老小,上有四个哥哥,从小被家人宠爱,这也使她生活乐观,性格直爽,为人诚实,善良贤惠。母亲曾在金乡读中学,在当时也算是读过书的人,毕业后教过书,又随三舅从金乡到曹县土产公司正式参加工作,后来又在土山集工作了一段时间回到县城。成家后,因为要照看孩子,也是生活所迫,母亲辞去了公职。待家里四个孩子长大些,她又在街道的档发厂找了份活儿,后来又到了印刷厂和档发厂当会计。母亲一生操劳,虽然有较好的知识文化基础,但主要精力都贡献给了家庭,养儿育女,勤俭持家,其间辗转工作帮衬家用,和那个时代大多数母亲一样,为了生活和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志趣和追求。她生活达观,从不言苦,对孩子管教严格,让我们守规矩,讲道义,重本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母亲生怕我们被人欺负,细心安排我们的生活和学习。在母亲的呵护和引导下,我们家的孩子从小不讲脏话,不贪心,不好事,虽家境清贫,但有骨气,穷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孩童时期曹县城里的生活
记得母亲在档发厂工作时,为了挣钱糊口,白天在厂里干一天,晚上再把活儿拿家里来干,带着我们一起分拣出口制作假发用的原料,把回收来的人发分拣开,分出等级,我们管那叫“撕头发”。撕头发这活儿很脏很累,全家忙活一个月,能多挣几块钱糊口,但也乐此不疲。童年记忆里,家乡的冬天天寒地冻,有时候北风卷着寒气往屋里钻,但聚在母亲身边干活儿一点儿也不觉冷。昏黄的煤油灯下,那些黑的白的蜷曲的头发就是千丝万缕的线,既单调又鲜活,各有各的故事,历尽风霜,沉淀着生活的气息。母亲为了哄着我们多干点活儿,每天给我们讲几段故事,讲西游记、白蛇传,说张彦休妻白玉娄,评梁山伯与祝英台,总让我们听得入神。母亲的口才好,讲起故事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她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里相送,每一段对白都非常生动,那种缠绵悱恻让懵懂的小孩子也觉得荡气回肠。我和姐姐记忆最深的是西游记里过通天河那一段,母亲讲的声情并茂,让我们听得入了迷,沉浸在故事里,不知不觉手里的活儿也都做完了。直到今天,通天河彤云密布、朔风凛凛、柳絮漫桥、梨花盖舍的大雪场景仍像画一样刻在脑海里。几十年过去了,母亲故事里朗朗上口的韵律、洗练明了的是非善恶、厚重悠远的情义内容记忆犹新,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己做人的遵循。我在家是长子长孙,爷爷奶奶宠着,有时晚上加班干活儿也会偷懒,母亲会让我先睡。于是裹紧被子,把脸朝着母亲干活儿的灯光,眼帘上会映出橙红的光晕,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没有比那更温暖踏实的滋味了。
在我家乡曹县城里大圩首表演的民间划旱船
我家住在老县城衙门前街,紧靠大圩首,是县城的中心。那段日子,在城里生活都依靠粮本上的那点口粮,每个月定期跟着母亲赶大早去粮店排队取面粉,为了多换些口粮,不断顿,再赶到自由市场把白面换成粗粮。父亲之前在县里办公室做文书,后来因家庭成分受牵连被下放到供销社工作,整天在基层忙碌,家里的生计主要靠父亲支撑。但四个孩子在长身体,还有爷爷奶奶需要照顾,所以母亲一边帮工挣些微薄的收入,一边俭省持家,细水长流维持一大家人的日子。那时候生活很艰苦,全家吃的是地瓜干和玉米面,母亲会留下很少的一点白面,留着父亲回来给他做顿面条吃。我也常闹着要吃白面卷子和面条,但锅里总是地瓜面窝头、玉米粥。只有过年过节偶尔做些好吃的,敬了老人,再分给孩子,母亲总把自己的省掉了。母亲一辈子节俭,为家人付出,自己没尝过丰裕的滋味。虽说物质在我们的生命里其实不占多少份量,从呱呱坠地到了然离开,感情和精神的富足来得更重要,但我还是常常感到后悔和遗憾,如果当年担着生活重担的母亲能少些操劳,如果今天的菜肴她也能尝尝,我们家的生活才会完美。时光不可逆,我真想回到那段清苦但团圆的日子,守在母亲身旁,和她一起在灯下干活儿,一起到粮店买粮,吃她做的窝窝头,听她说戏文讲故事,我要守着那段最难忘的时光,不让它溜走,因为有妈妈的日子才是最踏实的。
家乡曹县城里的说书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