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走进了淄博美术陶瓷厂。但真正的登堂入室,则是在那幅失败的青岛栈桥壁画前。当中央美院的教授们对着烧制得一塌糊涂的瓷板蹙眉不展时,是朱一圭先生,将这个沉默而坚韧的年轻人推到了前面。那是他艺术生涯的“垓下之战”,不成,则泯然众人;成,则海阔天空。我仿佛能看见,深夜的车间里,只有他一人面对着巨大的瓷板。他将油画的思维灌注到冰冷的釉料中,浪尖掺入钴蓝,透出凛冽的寒光;浪涡揉进群青,沉淀为无底的深邃;那背阴处一抹巧妙的鸽灰,竟让平面的波涛陡然“立”了起来,有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当烧成的壁画最终展开,张世椿教授抓住朱一圭手臂的那一声“你藏了个宝贝”,便是对他这孤注一掷的努力,最辉煌的加冕。
自此,他的艺术之路便如大河奔涌,一发不可收。钓鱼台国宾馆的异形泳池壁、西安火车站外宾室的《盛世睦邻图》、长山列岛的《古老的岛屿》……他的画笔与刮刀,在釉海中纵情解构着传统,又重建着属于他自己的秩序。那创作时的快感,他形容“如烈酒烧喉”,这是何等酣畅淋漓的境界!
然而,最令我动容的,并非这些耀眼的成就,而是他两次看似“倒退”的选择。一次是停薪留职去乡村陶瓷厂,第一次触碰那咆哮的球磨机时,他竟如孩子依偎母亲般,蜷在震动的铁壳旁沉沉睡去。另一次,是主动申请调入粉尘弥漫的原料车间,在那“尘霾地狱”里一待就是两年。原料是陶瓷的骨血,不谙此道,终是隔靴搔痒。他用自己的健康与舒适,去交换了对材料最本质、最彻底的了解。那比他体重还沉的龙头,那需要使上一把子力气才能完成的装拆,都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这哪里是倒退,这分明是向着艺术源头的,最虔诚的溯洄。

于是,我们便不难理解,他为何能在花甲之年,放下成功的广告公司,回到美陶后院那间安静的工作室,专攻窑变花釉。那是在经历了一切绚烂与喧嚣之后,向艺术内核的回归。他为特教中心创作的《生命之光》,用手语与聋哑孩子们交流,让艺术成为照亮残缺生命的光束;他在济南大学的讲堂上,在西冶工坊的体验课堂里,将朱一圭先生开创的、融合了西洋印象派色彩与东方窑变哲学的技艺与精神,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下一代。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创作者,更是一位“传灯者”。那高温花釉在窑火中变幻出的万千气象,正如他所传承的文明基因,在当代完成了又一次涅槃。
离开萱园时,已是黄昏。我回头望去,工作室的灯光在暮色中温暖地亮着,像一颗星。我忽然又想起了崖付大队,想起老王书记在田间地头说的那句话。那埋在地下的金子,何止是赵锦星一个人呢?那或许是一切真正艺术的本质——它必须经历漫长的、黑暗的、沉默的孕育,必须忍受泥土的挤压与时代的埋没。然而,只要它是真金,只要那创造的火种不熄,便总会有破土而出,在某一刻,发出自己独一无二光芒的时候。
赵锦星,这个名字,终究是应了那句古老的预言。他不仅让自己成为了一颗在陶瓷艺苑里发光的星,更重要的,他接过了那盏灯,正将那璀璨的星火,认认真真地,传给后来的人……
(文/冯彦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淄博高新区作家协会)
艺术家简介

赵锦星,中国壁画学会会员、陶瓷壁画艺术家,长期从事高温窑变釉壁画创作与研究。其代表作《生命之光》陶瓷壁画历时一年完成,融合特殊教育理念与艺术表达,曾获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尹干等专家的指导与认可。截至2022年,他担任济南大学设计学院壁画艺术中心主任、特聘教授,并多次参与乡村振兴公益活动。2020年被淄博市特殊教育中心聘为兼职教授,主导师生共创壁画项目,推动艺术与教育实践的深度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