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发言”——郑州25人诈骗案旁听日记

由于阵容强大的刑辩团队，加上“美丽山庄”的恐怖传说、号称“中原会战”的郑州25人诈骗案引发了广泛的关注。自8月13日开庭转眼已过大半个月，在经历了徐昕律师晕倒、辩护人内部当庭冲突、法庭强行将第三被告人分案等等风波后，审理进入非法证据排除阶段，法庭内外似乎正趋于平稳。

开庭初期的排队人潮已经不见，旁听人员可免受排队之苦，先在法院东门登记，后从南门进法院。临近开庭时，有工作人员经现场点名、核对证件、发放旁听证、安检等一系列手续后，总算进入法庭，此时庭审已经开始了。可容纳100人的旁听席上，早有部分人员入座，显然走的是特别通道。

▲曾经一证难求的旁听证

我一边寻找空位，一边听出王涌教授刚刚发问完毕。此时，法庭上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正就分案的程序合法性做出说明，意思是说，法庭作出的分案决定已经“不容置疑”。我下意识看向公诉席究竟谁在说话，结果发现声音来自审判长。

法庭应辩护人要求，在非法证据排除阶段，通知了11名侦查人员出庭接受询问，人数空前，值得肯定。刑讯逼供作为法治之癌，传统之殇，流毒至今不散，也是本案非法证据排除的重要事由。之前的庭审中，发生在“美丽山庄”的种种罪恶细节，经被告人之口，已经在法庭上得到充分曝光，可谓人神共愤，对于刑讯逼供所取得的违法证据，辩护人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上周的庭审中，前几位被告的辩护人已经向出庭的侦查人员（也是刑讯逼供的控告对象）询问完毕，今天轮到郑海平律师、周鹏律师、以及魏永坤律师等相继询问。

郑海平律师首先抓住发言机会，再次提出法庭当前存在多个违法行为，具体包括：强行分案审理，取保候审的被告人未参加庭审，部分被告辩护人未到庭等等。审判长一听又是程序问题，明显没将他话音未冷的“不容置疑”放在眼里，便不断粗暴打断郑律师发言。令人佩服的是，郑律师在枪林弹雨下，居然摸爬滚打，把涉及程序违法的意见基本发表完毕。在领到两次警告，外加一键三连打赏（就违反庭审纪律通告本地司法局、本地律师协会、本人工作单位）后，这才进入正题，开始对侦查人员进行询问。

郑律师最后的问题直接了当：“刑讯逼供的控告人（本案25名被告人之一）就坐在你旁边，你是否认识对方、是否殴打过对方？”可谓箭箭穿心。该侦查人员并没有正眼看身边这位控告人，而是很有技巧地说：“请问你是否在质问我？这个问题我之前回答过。“没有给出明确的是或否的回答。

魏永坤律师也不依不饶，仍然提出程序违法问题，毫不意外也领到了一键三连的打赏。询问过程中，审判长又频频打断，并且训斥辩护人应当语气平和，魏律师直接怼了一句：“我可以语气平和，也请你的语气不要盛气凌人！”随后两人又杠了起来，审判长当即宣布休庭，讨论如何处罚。经过近1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庭审恢复，魏律师吃到了当天最重的训诫处分。

▲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王涌教授随后举手示意补充询问，他用一贯温文尔雅的语气，针对同步录音录像的缺失持续发力追问，逼得对方一再说:"实在想不起来了"。面对在关键时刻总是失去记忆的侦查人员，王涌教授向法庭提出:"鉴于侦査人员多次在关键性问题上回答"忘记了"，"记不清了”，建议法庭在侦查人员出庭前，对他们的记忆力是否符合正常的理智程度进行鉴定因为记忆力缺陷会影响人的理智。"审判长毫不犹豫予以警告，并厉声质问:"你是不是在侮辱出庭人员?"，教授则报以学术般迷人的微笑:"这不是法庭纪律问题，这是一个法医学问题，你的警告无效。"当然，一键三连在所难免，但妙就妙在，教授还不忘善意提醒审判长:"麻烦请在通知我的工作单位--中国政法大学时，一并附上本次庭审的同步录音录像，便于查明真相。“起到了寓教于乐的良好效果。

当该侦查人员退庭时，有被告人举手示意，请求向其询问，审判长几乎是在呵斥:"不允许，把手放下!"简单而粗暴。律师们此时纷纷举手示意"我要发言”，要求给予被告人当庭向侦査人员对质的机会。审判长随后释明，只有公诉人和辩护人有权讯问侦查人员，在后面的法庭调查中，被告人可以向侦查人员发问，但是现阶段，即在非法证据排除阶段被告人无权发问。

王涌教授不顾审判长的解释，拒绝收回举起的手。可以想象，在后续的调查质证阶段，侦查人员能否再次出庭、被告人能否有机会再见到侦查人员，只有天知道。

然而审判长终于不再理睬，王涌教授就这样一直坚持着举手，坚定得像一棵树，直到十多分钟后庭审结束。

▲截图自王涌教授的小视频《失忆的警官》

第二天更换出庭侦查人员后，韩冰律师首先询问。该侦查人员是个小伙子，戒备心理强，常常用抬杠似的反问句回应，很多时候甚至在故意挑衅。比如韩律师问他“96专案组”的情况，他却说：“我94年生的，96年的事我哪知道？”然而韩律师丝毫不为所动，语气谦毅平和，始终恭敬地称呼尊称“您”，尽显大家风范。

随后郭筱楠律师在充分阅卷的基础上，针对第一次抓捕过程中的各项细节抽丝剥茧，对于笔录中出现的时间重叠，地点错乱等问题逐一要求解释，小伙子只能频频以“工作失误”来回应。

因行程原因不能继续旁听，临走以前，我特意观察了被告人，想从中找到王涌教授诗中那位始终不认罪认罚的燕子，但没有对上号。后来意识到其实这并不重要，燕子不止一只，重要的是，期待法律能将自由的天空，完好地归还她们。

▲截图自王涌教授的小视频《燕子》

（来源：缘木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