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英丨尘蒙金佛藏深慧，鸱吻无言阅岁华——与舒健新同游大同华严寺

初秋的薄阳里，我们从下榻的饭店沿古街漫步前往大同华严寺。华严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元宝炬年间，是一座千年古刹，一路上游客摩肩接踵。

门楣之下，走上高台，仰望大殿。一位同行的旅友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指着大殿上高悬的匾额问道：“‘夫丈御调’四字，究竟是何意呢？”我一时语塞，身旁的舒建新接过话茬说：“按中国书法书写的顺序您应该这样读：‘调御丈夫’至于何意我想应该是佛陀的一个尊号吧。”

刚进寺庙就遇到这样的知识提问，幸亏舒先生在一旁为我解围，不然的话太尴尬了。我窘迫地掏出手机，慌忙在百度中搜寻着有关华严寺的内容，试图临时恶补一下自己不甚了解的知识。

眼前的华严寺并非寻常所见的一整片院落，它独特地分作上华严寺和下华严寺两处并置的格局。

数十座建筑疏密有致地铺展开来，仿佛时光的碎片被精心拼凑，形成庞大而肃穆的阵势。走过静穆的庭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抬腿跨入了现存最大的佛殿之内。

殿内光线幽深，却蓦然现出三尊巍峨庄严的金身佛像，这便是“华严三圣”了。岁月如尘，终归落满佛身，让昔日辉煌的金色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黑。

仰头望去，那层层叠叠的藻井依然炫目灿烂，如缀满天穹的繁密星辰，历经千年却依旧熠熠生辉。

四面的墙壁上绘满了巨幅壁画，舒先生震惊地拉着我仔细观看：“瞧这笔触精工，人物栩栩如生，线条流畅，神采飞动，仿佛每一根线条都承载着佛法的呼吸，它们默默地讲述着那些我们无法通晓的佛国故事，在寂静中传递着悠远而肃穆的庄严。”我静静地听着舒建新对壁画的艺术解读。

走出大殿才终于有机会看清屋顶的全貌。屋脊两端雄踞着两个巨大的琉璃鸱吻，南北相望，一属明代原物，一为金代遗珍——据说它们已是华夏现存古建上最硕大的琉璃鸱吻了，甚至比紫禁城太和殿上的还要庞大。

阳光之下，它们身上的釉彩依旧明丽，又透出风霜磨砺的沉稳哑光，它们高踞于殿宇之巅，如同时间与信仰的守卫者，无言地俯视着人间沧海桑田的变迁。

当我重新站在殿前，再望向那方曾令我困惑的横匾，经百度之助，终于豁然开朗：“调御丈夫”——那是佛陀十种尊号之一，意喻如驯服烈马般调伏众生刚强之性。

我豁然明朗，初时旅友的误读，竟如殿内佛像蒙尘，亦如我对历史本身的懵懂：原来尘封的不仅是佛像金身，更是我们后人对于古老智慧的理解之眼。

走出寺庙山门，坐在寺前广场的座椅上，回望那静静矗立的华严寺。舒建新感慨地说：“你看上寺与下寺，仿佛时间的双子，无声地并立于大地之上。大殿中的佛像虽然蒙尘，藻井却依旧在幽暗中闪烁；壁画虽沉默，却以绝伦笔触诉说着永恒。那两只巨大的鸱吻，则如同忠诚的哨兵，穿越金与明的烽烟，直至今日仍稳稳镇守于屋脊两端——它们的存在本身，即是对“最大”这一标签最雄辩的注脚。”

听着他发自内心的感言，我也寻思起那匾额的真义，最终被冰冷的搜索引擎点破；而佛像身上那层黯淡的灰黑，却无声诉说着更深的道理：历史本身，常常就蒙着这样一层难以拂拭的尘埃。华严寺的宏大，不仅在于建筑的体量，更在于它无言承载的时间厚度。

那误读的匾额，蒙尘的金身，乃至巨大鸱吻在风霜中的缄默……它们共同在我心上刻下了深深地一笔：其实所谓古迹，并非仅仅是被观看的客体；它更像是一面蒙尘的古镜，在时光深处静候着擦拭与省思。每一次擦拭，都让人更清晰地照见自己于时间河流中的位置——渺小如尘，却渴望着理解那浩瀚的深度。

（文/马悦英，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网络，原创文章为2024年秋季河北、山西自驾游纪实，来源：茶马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