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古城,城门巍峨,石基厚重,赫然悬着“晋北锁钥”四字匾额。这始建于明朝的城门楼,如饱经沧桑的戍边老将,带着风霜刻就的皱纹,静默地守望着南来北往的人群。
城门洞开,仿佛掀开了一部尘封的志书扉页,其中文字,皆由粗粝的条石与斑驳的城砖写成。
漫步城中长街,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如同岁月本身。街巷深处,一代文宗元好问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我们坐在元好问故宅外的长椅上歇息,观赏着身边的街景。
嗅着一阵阵醋香来到一座老醋坊,店家热情地把我们请进店门,并领我参观醋的制作工艺流程。
我问店家:“都说山西人好食醋,为什么呀?”店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边走边回答了我的问题:“山西位于黄土高原,水质硬且碱性大,长期饮用这种水易生结石,而醋能软化血管有助于预防结石,再有山西气候条件较为干燥少雨使人食欲不振,醋是调味品,能刺激食欲。山西人爱吃醋不仅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文化和历史的传承。我家就是忻州醋坊的非遗传承人家。”
说真的,来到山西几日我竟也喜欢吃醋了,正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我留了店家的销售微信以后随时可以通过微信买到正宗的山西醋。
然而古城最令我们心魂震动的,是依山拔地而起、始建于乾隆年间的“秀容书院”。它雄踞于古城西南高岗之上,远望如一座青灰色的学府城堡,层叠错落,直欲接天。
可惜腿疾缠绵,登山石阶陡峭如天梯,只能抱憾驻足于山门之下。
仰望那层层叠叠的屋宇,门楣上“秀容书院”的石刻字迹朴拙苍劲,瓦檐下的砖雕花鸟却细致入微——这宏阔气魄与精微匠心并存的建筑,俨然是大地向苍穹捧出的一部石头的《论语》。
我跟舒建新分兵两路,他去登学府城堡,我参观秀荣书院博物展:这座承载三百年文脉的学府,其文化影响力早已渗透在晋北大地的肌理之中。
从现存史料与地方志中,可窥见其育才之功:书院虽建于元好问逝世四百余年后,却以传承其文脉为使命。
清代忻州学者薛河东、赵宗先等皆在此讲学,他们编纂地方文献、整理元好问遗作,使“遗山学风”得以延续。
书院山长廊庑间悬挂的元好问诗碑,便是对学子最深沉的精神召唤。作为清代忻州最高学府,书院三百年间培育了数以千计的秀才、举人、走实业救国的道路忻州人才。
舒建新从城堡学府回来了,我问他咋去这么久,他说:“迷路了,这座城堡似的学府太令我震撼了,从建筑学的角度讲:书院依山势构建的攀登之姿,本身就是对学子最深刻的教诲之意;我仔细考察:发现从山门至顶峰三台(象征“状元、榜眼、探花”),需攀爬六十级石阶。学子每日拾级而上,身体力行地体验‘书山有路勤为径’的艰辛。讲堂位于中台,藏书楼高踞顶台这个巧妙的设计分明告诉学子——知识需逐步求索,而智慧终须登高望远。这种建筑语言,比任何训导都更直抵人心,并把深刻的学理隐喻在建筑设计之中,太妙啦!”
接着他打开手机让我分享他拍摄的实景,从照片中一窥书院全貌。镜头下的书院,更显其依山赋形的奇崛:院落随山势次第攀升,回廊勾连,亭阁翼然,分明是匠心在层峦叠嶂间开凿出的一处文明洞天。
最令人神驰的是那登临绝顶的亭子,仿佛凌空而立,整个古城尽伏于眼底。想当年书生于此凭栏远眺,眼底是烟火人间,胸中是经纶丘壑——静默的石阶,原来曾托举过无数眺望世界的灵魂!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建筑设计中隐喻的深刻含义。
一群身着汉服的美女从我身边嬉闹而过,望着她们青春的倩影,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沿古街漫步回宾馆,一路上从古城街巷间那些镌刻精良的匾额、严谨工整的族谱、情理兼备的讼状,不能不说皆是书院教化在民间的无声印记。
暮色苍茫,夕阳西下,秀荣古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如同厚重的史册轻轻掩上了书页。忽然彻悟:这晋北山川的慷慨,不仅在于将琉璃佛光赐予人间,更在于它肯以坚硬的脊梁托起一座书院的重量。
(文/马悦英,来源:茶马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