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革命老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为民族解放、新中国成立等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由此形成了“沂蒙精神”。沂蒙精神的本质内涵,是党政军民生死与共、党群干群水乳交融,是坚定理想信念、勇于担当进取。这既是沂蒙精神的创生之根、发展之本、文化之魂,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弥足珍贵。
省文化和旅游厅要求,配合“红色文化主题月”活动,山东画院特举办“永远的沂蒙——山东省画院系统迎接二十大中国画作品展”,通过80余件反映沂蒙精神的中国画作品以及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和多幅历史图片,带领观众一起回忆革命战争岁月,再现昔日的烽火硝烟,展示今日老区魅力,诠释沂蒙精神的深刻内涵,弘扬沂蒙精神的新时期含义。
自7月1日起,将每天推出一期沂蒙红色题材主题创作,并配合作者创作札记或解读文字,用美术作品讲好党史,让红色经典美术作品在新时代更好地解读和传播推广。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和三十余期微信推广,可以使“红色文化”的传播更紧贴年轻群体的审美习惯,借助跨媒体、多维度的展览方式和传播手段,使党史与艺术之美相互交融,打造新时代的红色经典美术作品,用紧贴时代的艺术语言展现党史内容,不仅使红色文艺创作走进美术馆、博物馆,同时走进人们的生活,走进广大青少年的心里。(山东画院)
我画“沂蒙六姐妹”
学院一个国家艺术基金交流推广项目获批:创作“新沂蒙”作品,包括为“沂蒙六姐妹”造像,遂动员全校老师一起参加。领导动员说,沂蒙山已与延安、井冈山、西柏坡一样,都已上升为一种“精神”,都成了红色教育基地,与党中央驻地有所不同,沂蒙山是民间自发的对党忠诚的代表。为取得创作体验,暑假中,特意安排我们去沂蒙山参观学习。
主管者把“六姐妹”名字罗列,让我们几人“认领”;对我说,你画“抱公鸡”的这个吧:“结婚时丈夫去当兵,女的抱着公鸡进洞房成的亲”。
《沂蒙六姐妹》张丽华178cmx293cm2015年
(国家艺术基金交流推广项目——“新沂蒙”美术作品展)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一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二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三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四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五
《沂蒙六姐妹》局部之六
草图
《沂蒙六姐妹》草图
2015年7月拜访尚健在的“沂蒙六姐妹”之一伊廷珍
1947年莱芜战役和孟良崮战役期间,男民工与战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同时,野店乡一个叫“烟庄”的村子里,有六个女子主动挑起村里拥军支前重担,她们发动全村男女老幼,为部队当向导、运弹药、洗军衣、做军鞋、筹粮草、烙煎饼、护理伤病员……停下来还要搞宣传,鼓舞士气,为战士唱歌。在半个多月时间里,她们连夜做出300多双军鞋送往前线;为部队洗好军衣800多身,包括伤病的血衣、绷带、床单;往返20公里,把5000多斤粮食从野店运回村里,连夜加工成煎饼,又送回去;为部队筹备军马饲料和烧柴700多斤;送弹药24箱。在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队频繁调动,我包围你、你包围我,我又包围你的激烈胶着状态之外,沂蒙山的支前民工也在紧张地做着不可或缺的工作,而这些女人的工作更加可歌可泣。
我推算了一下战役时她们的年龄,都是18、20多岁年龄的女子,有的还是“小脚”!
《沂蒙六姐妹》电影是有“抱公鸡”的情节,沂蒙山女子有过这样悲壮的故事,但这是从“红嫂”李凤兰那里借来的,这个画中不能用。
我们组织去烟庄、马牧池参观“红嫂纪念馆”,看望“六姐妹”,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加泪目的情景。在烟庄,我们找到了最后两位“姐妹”。伊廷珍,原来的大个子,现在已躺在床上了,老人家见到人来已糊涂得看不清来人的身份。我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那老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伸出四个手指,说:“陈毅将军叫连夜做四百双鞋,烙二百斤煎饼。不能叫战士们光着脚打仗啊!”我的心颤抖一下,五味杂陈:见到来人,她的脑子又回到那个年代,回到了做军鞋烙煎饼的日日夜夜!陪同的领导们说,你放心,你为中国革命做出了贡献,我们永远不会忘了你们!另一位老人伊淑英还健壮,我们见到她时,正坐在院子里吃着桃酥,有人来,她一边笑着招呼我们,一边拉呱。我庆幸老人有享受今天生活的晚年。
2015年7月拜访尚健在的“沂蒙六姐妹”之一伊淑英
在马牧池展室里,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整体——支前的小推车被征集来成批地堆放在那里,像一道山梁;为部队做军鞋纳鞋底的针锥子,已锈迹斑斑了,一根根躺在展柜里,无声地诉说着沂蒙女人当年的艰难与忠贞;不再嗡嗡作响的纺纱织布的纺车静静地立在展室中,那磨得铮光的摇把被沂蒙山女人摇转过多少日日夜夜;还有油灯、洗衣板、捣衣锤、织布机、担架、门板、石碾、石磨;还有没有送上前线的已经做好的一双双军鞋,粗粝的麻线钉在鞋底上,密密麻麻,标示着女人油灯下忙碌的身影(一只鞋底就要纳120行,一行要过30多针,每针都要经过锥眼、穿线、走线、拉紧几道工序)。一拨部队走了,她们收拾起军鞋,等待下一拨部队的路过;大军终于南行远去,女人们的军鞋送不出去了,只好留在了身边,成了她们倾尽全力支援革命最后的见证:那双未纳完的鞋底,半截麻线穿在上面,底下是白布,上面是针脚,一行行下来,掷地有声,成了战争脚步渐行渐远的“删节号”。
作家刘知侠从一个军人那里听到一个女人用乳汁救伤员的故事,那女人最终没有找到,就这样隐身在了庄稼地里,隐身在了历史中;战争年代,偏僻的山村里一个年轻媳妇敞开胸怀,用宝贵的贞节意义的乳房对准濒死伤员的嘴唇,以乳汁滋润救活,这个动人的画面,只可存在人们的想象中。后来的电影戏剧舞蹈都回避了这个情节,以为演员的尴尬。而绘画虽有,但绘画的表现力相对弱些,未能真实再现这一场景。就所有支前、救护、拥军题材来说,这是最动人的情节,无法正面表现,就依然封存在人们脑海中吧,这丝毫不影响对那位心存羞涩感的女人的尊重。
2015年7月,在红嫂纪念馆体验当年纺棉花的情景
战争虽然残酷,支前同样悲壮,今人对战争的印象如同“黑白片”,时间一久,不免褪色,也像电影胶片,放出来的影像斑斑驳驳,多了很多剪掉的空格和划痕,影影绰绰。“六姐妹”的事迹当时就报道了,也没人想到给她们照张相,以至于后来其中的一位公方莲死了,所有宣传“六姐妹”的形象资料中,只有她一人是一个“画像”;那水平牵强得很,很难教人相信这就是“公方莲”!其他五人也没有年轻时的模样。我见过的所有“六姐妹”照片,已都是奶奶级的老太太了,照片上始终少一人;越到后来,不断有老人从照片中退出,直至完全走入尘埃。这还好,毕竟有了老年的“六姐妹”,红嫂呢?那么多“红嫂”竟少有人在当时、在她们离战争年代稍近的时候为她们拍一张照片,似只有少量的留下了老年的影像,最接近小说原型的明德英,也是风烛残年形象(也还好,保持着农家贫寒、脏兮兮的形象,没有特意拔高)。在展览馆见到一帧毛泽东主席接见京剧《红嫂》演员张春秋的照片,算是对“红嫂”的最高礼遇,而此时,真正的“红嫂”们大都还活着,她们不仅没有见过毛主席,甚至连演员张春秋也未见过(或者说,这出戏她们也未必看过),依旧默默地悄无声息地在沂蒙大地上做着自己的活计。对“红嫂”的宣传从1960年就开始了,“文革”中也没有间断。京剧被润色加工为《红云岗》,拍成了舞台艺术片,那曲子经专业人员加工,写得优美嘹亮荡气回肠,在宣传“沂蒙精神”的同时,提升了京剧的表现力。又被改编为舞剧《沂蒙颂》,一个一老笨八的沂蒙女子踮起脚尖跳起了芭蕾,由年轻漂亮的演员演绎为俊美俏丽的造型,在那种贫穷、艰苦的环境,险恶的氛围中尽显靓丽纯美,从“土”渐渐为“洋”。适时我在县一中宣传队,一帮女生们排练过一个舞蹈《做军鞋》,作品同样优美,所以记忆犹新。“月光洒满小山庄,沂蒙姐妹支前忙。连夜做军鞋,天明送前线,针针线线情意长。前方后方一条心,早把日寇消灭光。”“姐妹们搓麻线加油干,你追我我赶你越干越喜欢,天亮前咱队伍要上前线,要让那子弟兵能有新鞋穿”。文艺工作者是称职的,她们深入生活,走访真的“红嫂”“六姐妹”,感受沂蒙精神,创作出了无愧于那个时代意义的作品,为“红嫂”“六姐妹”定格。“红嫂”没有名字,《红云岗》用了“英田家的”,带了一个“英”字(丈夫叫李开田),舞剧定名为“英嫂”,这是对明德英的肯定和借用。我后来看“六姐妹”做军鞋的事迹,搓麻线时为求快增加摩擦力,把裤脚绾起来在小腿上搓,到晚年,她们的腿上都没有汗毛,绾起裤腿,那里是一道长长的明晃晃的疤!那块肌肉已在紧张的连续搓麻线活络中,一起混进了绱鞋的麻线里,纳进了一双双军鞋中。京剧《红云岗》中有唱词:“人民的乳汁,战士的热血”,听得人血脉偾张;我们的战士可曾想到,在他们“脚踏着祖国的大地”时所穿的军鞋中,同样有姐妹们的皮肉和热血!
2015年8月,受病床上老人弥留之际仍惦记着支前状态的感染,我想象着这个大个子沂蒙山女人当年的模样,创造了“沂蒙六姐妹“肖像画之一——伊廷珍
历史欠她们一张照片。
作为创作任务,我先“认领”一个“姐妹”伊廷珍,就是那个大个子。我为她设计了简单的道具:马灯和锣,画到马灯时,我突然停住了笔,我想空出笔墨暗示一下光感,因为是绣像,不能画背景,我只用这个空白写意式地表现黑夜。铜锣的质感我也必须画好,借用一点水彩的办法吧,有色彩,有高光。战役是在秋天,忙碌的“六姐妹”穿的是单衣,为求效果画成了棉衣棉裤;人们对沂蒙山农民的认定停留在老棉袄老棉裤的阶段。
画另一个“姐妹”伊淑英,我想找个模特以区别于造的那个“形”。暑假中,学校正进行着暑期培训班,有音乐的舞蹈的,我便向那教室里寻摸,问了一句:“我需要一个模特拍一下照片,谁愿意当?”许多女孩都默默不语,一个女孩站出来:“我来吧。”我说明了来意,她答应了。大热天里,我让她套上棉裤,穿上对襟褂子,拿了个鞋垫当鞋底,另一手拿了一个锥子,脖子上还围着一个方格头巾,自认为打扮够“土”了。我要求她表情自然,稍带矜持,不用特为崇高或正义(现许多电影中依然有这种“用力”的痕迹)。那女孩有点表演天分,就那么落落大方地站着。我拍了一些照片,全身的局部的特写的。她叫胡玉翘,河南人,适时当文艺兵在前卫歌舞团服役。我在她微信中看到她的许多照片,有的是全军汇演获奖的,有的是和著名主持人一起主持节目的,有的是在表演歌剧舞剧话剧的。我把她画在了“六姐妹”的画中。事后,韩老师看过真人照片,说:“你把人家画丑了!”
我知道我画中的两个人是尚在的两位,但我也并没有从老年形象中去推测她们年轻时的模样,也是尽量向“漂亮”里画。我们不可能准确地画出六个战争年代沂蒙山山村女子的形貌。我想,她们也有如花似玉的年华,画或电影就是一个再现的“符号”,寄寓那一点意思而已,画成年轻漂亮的女孩也或许正是今人对她们当年形象的希冀。
2015年8月,创作“沂蒙六姐妹”之一伊淑英肖像。其时,主人公尚健在,并与我们共同享受着他们创造的幸福生活。我想象,当年的她应该是这副俊俏的模样
资料研究中,我被“六姐妹”事迹感染,觉得几个肖像不足以完整表达她们的事迹,一个偏远山村中六个柔弱的女子,在男人们支前的当口,勇敢地挑起支前的重担,给战争以巨大的支持;说不上这是什么心理和精神,几天中,她们以密集的行动很好地做出了很多事情。我又挑六个情节画成一套组画,以六个场景再现她们的六项工作,画面看上去有紧张忙碌的气氛。在“做军鞋”一幅中,我把在腿上搓麻线的情节画上了,后面还晾着用五颜六色的粗布打好的袼褙。“摊煎饼”一幅是对我笔墨表现力的考验,和好的“糊子”、糊子摊在鏊子上、烙熟的煎饼的种种质感、色感,画不好便不知所云。“筹粮草”一幅有个形象很像我的一个学生邓平,假期中电话约来帮忙,也让她穿上便褂套上棉裤,做了各种动作,组画中二十多个女子的手、脸的透视、衣纹等,都是邓平做的模特。冥冥中似有天助,这套总画幅尺寸为“178×293cm”的六张画,我在一天一夜中落墨完成,天亮时送去装裱。这是我份外的工作,不属于为“六姐妹”造像的创作任务;肖像画完成后,我就想应该再为她们画张画。题字时,我在每一张画的上方正中央画了一个红花,下垂一个红色彩带,上写筹柴草,做军鞋,摊煎饼,洗军衣,救伤员,运弹药。这是献给她们的红花。
很难想象,一个偌大的山区的民众有如此坚韧的毅力和笃定的信念,她们可能看不清历史的走向,猜不透到底谁赢,更不指望补偿,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支援付出。有些是无法补偿的,艰辛时段中的财力物力人力难以量化,汗水、献血、骨肉、生命的交付拿什么补偿?他们做了,做到了!“最后一粒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的破棉衣,盖在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他上战场,”这几句流传开的“民谣”不知谁先吟出,被今人写成了歌,直唱得人荡气回肠。这是指整个以人民为依托的大后方,但我听着就好像专指沂蒙山人。“红嫂”“六姐妹”只是一个符号,已经是“底线”了,那么多男人、青壮年呢?电影《沂蒙六姐妹》借一个小媳妇喊出:“俺沂蒙的男人都上前线了!”这其中又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时间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岁月弥合了战争创伤,也渐渐把他们的故事淡化。愿有心人赶快搜寻,在知情人中寻找到那些将要散尽的故事。(张丽华)
画家简介
张丽华,山东艺术学院中国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连环画研究会会员,山东画院院聘画师。中国画《瑞雪》获第六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四回举办《灼灼其华——张丽华人物画研究展》。泉城路《老残听曲》等壁画、雕塑设计稿多种。论文80余篇发表于国家级专业报刊;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等出版画集、专著48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