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你也画了许多年轻的女性,但她们通常都是处于一个很扭曲,或是精神痛苦的状态,你觉得这些或多或少地体现了现代女性的处境吗?
喻红:不能说现在女性都是这样,但是肯定会有,这是现代女性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也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一部分。因为现在人和世界的关系跟过去不一样了。世界的变化让每个人内心都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所以我就会用一些肢体形象来表达这种扭曲和压力。
采访者:最明显的是那幅十联的作品《走过生命》,可以谈一下这件作品?
喻红:最开始是出生,一个婴儿从妈妈的肚子里出生。接着是几个小孩在小小的澡盆里洗澡,每一个澡盆好像都一样,暗示着人出生以后,像被规定好的一个原件或者一个产品。下一联的四个小孩在做艺术体操,这是因为我女儿小的时候学艺术体操,我在送她去上课时就看到很多这样的孩子。
艺术体操很美也是很残酷的,就是人在努力地改变自己的身体,去适应这种运动。在某种程度上,它不仅仅是一个运动,还是一个社会在规训人,都是在适应规训的前提下才能够生存。
喻红《走过生命》
2019—2022年 ©Yu Hon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下一联是一对情人,接下来一联是两个男的趴在地上,犹如犯罪嫌疑人被逮捕了,再下一联是几个像性工作者的女性被抓住的时候,她们低着头,遮挡自己的面容。这两联所讨论的都是人的欲望和道德之间的关系。
再下一联是几个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看不到头部的肉体。包塑料薄膜是为了出汗减肥,和前面的婴儿有某种共同点,都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在改变自己,为了适合某一种标准。
再下一联是个老年人,他的头和脚顶着看起来像路障隔离墩的圆石头来锻炼身体。
接下来是几个人趴在黑盒子旁,在找东西,其实这就是人生缩影,人一生都在不停地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其实也可能找不到,或者是永远一直要找下去。
最后就是架子上有很多脚,就是代表了死亡。
采访者:为什么你会用脚来代表死亡?
喻红:这是特别直接的一个意向,当一个人脚出现在一个架子上或者是在野外的时候,首先会想到死亡,如果这个人正在野餐或者正在休息,你就不会只看到他的脚,可能是一个人的状态,但是假设从一个草丛里伸出一只脚,很可能就是死亡。
喻红《死》
2022年 ©Yu Hon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架子其实就像太平间的这种架子,因为我画的是从生到死,所以是会需要一个形象的,需要一个合适的形象来阐述死亡。
采访者:这个展览的名称《尘土中辗转》,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喻红:《尘土中辗转》是鲁迅的一篇随感里的一句话,那句话叫在尘土中辗转。我一直特别喜欢这句话,觉得这就是一个人生隐喻。人们都是在尘土中来回辗转追寻,焦灼地走过一生,最后又变成尘土。
我一直想以这句话为题做一系列作品或者是展览。当时我想如果在威尼斯找一个教堂来做的话,会更特别契合。
采访者:在你和肯尼亚艺术家迈克尔·阿米蒂奇(Michael Armitage)的对话中,你谈到创作的一些素材是用一些快照或者是摄影完成的。你的丈夫刘小东画画,他常常用现场写生的方式,你也会用写生的方式吗?还是多半都用照片跟录像?
喻红:我很少用写生,因为我画的人物都是瞬间的,动态是不可能写生的。动态当中的一种状态,不是坐在那儿或站在那儿摆一个模特就可以完成的,所以我的画基本是用图片。这些图片有的是我自己拍的,有的是在网上找的,包括朋友圈看到有意思的图片,我会留意把它们收起来,根据这些照片的灵感重新拍摄。
采访者:在国外的展览会影响到你绘画的主题内容和表现方式吗?比如在Savannah展览的作品中有一些外国面孔,这在以前的作品中很少出现。
喻红:我想会有影响。准备Savannah这个展览的时候,我当时正在横穿美国自驾游,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群。艺术创作肯定是和人生经验或视觉经验有关的,我看到的东西一定会在绘画当中产生影响。
采访者:这个展览里面还有尼可·穆利(Nico Muhly)创作的音乐,这是你第一次跟作曲家合作吗?在之前对他的音乐接触过吗?为什么要等到6月才能够出现音乐?
喻红:这是我第一次跟作曲家合作。在孟璐的介绍后,我听了他的音乐,他以前有一个作品是跟英国国家美术馆收藏的《威尔顿双联祭坛画》(The Wilton Diptych)有关系,他透过绘画启发创作音乐。所以我想孟璐介绍我们合作也是基于他的那件作品。
尼科·穆利 (Nico Muhly) 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