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4》80cmx200cm 绢本彩墨 2022年
2.读爱
此外,这种状态还指向一个最为普遍的主体:爱。我突然想到斯洛文尼亚著名诗人托马斯·萨拉蒙有一首诗叫《读:爱》。
读你的时候,我在游泳。像只熊——带爪的熊。
你将我推入极乐。你躺在我身上
撕裂我。你让我坠入情网,直至死去,又第一个
出现在新生者中。只用了片刻,我就成为你的篝火。
我从未如此安全。你是终极的
完满感:让我懂得渴望来自何处。
只要在你之内,我便是在温柔的墓穴里。你切割,你照亮,
每一层。时间喷发出火焰,又消失无踪。我听见了赞美诗
凝望你时。你严格,苛刻,具体。我
无法言说。我知道我渴望你,坚硬的灰色钢铁。为了你的
一次触摸,我放弃一切。看,傍晚的太阳
正撞击着乌尔比诺庭院的围墙。我已为你
死去,我感觉着你,我用着你。折磨着。你连根拔起我,用火把点燃我,
永远。但是乐园涌流,进入你所摧毁之地。
“我在游泳”“你将我推至极乐”“你是终极的”“只要在你之内”“为了你的一次触摸,我放弃一切”“乐园涌流”,这些几乎像是为李戈晔绘画而言说的,包括语言的节奏、速度、纯度等等,并且“严格、苛刻、具体”。在戈晔那里,爱是明晰的,爱的内容却充满迷惑,尤其在她的双人画里面,我们能够很直接地辨认出那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而同时我们又能理解到一种绝对的“轻”,这种“轻”是坦然而清楚的,即使它包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比如《软弱》中那种极致性的依偎与相拥,它具有一种即将被“摧毁”式的温情,这种温情却又不是瞬间的,而是能够不断浸润不断挥霍的一段时光,而“时间”的“每一层”都闪耀着篝火。那篝火,正是水中无声的人物,水火在此处交融;那篝火,正是被“读”出的“爱”。
在李戈晔的画面前,必须慢下来,像一种老式的阅读一样,要懂得参与她渐行渐缓的语境里,让爱慢慢发酵,让爱有一个可能的处所,一个可游离的处境,我总以为这种处境是极为现代化的,实际上它却如此传统,在人性裂变成无数碎片的现代性面前,戈晔用一种对“爱”保持苛刻的态度来赢得一种极为保守的温暖。在这里,戈晔的爱有一种独特的决定性,一个姿势一个动作都意味着某种确定的力量,它引导我们让意念突然变得肯定,并具有了一种追随在场的清晰,一种情势化的内在可能。因此,这种向内的情势本质上属于保守的爱,但正如拉康所言:“主体是由语言象征性决定的,那么主体不可避免的是欲望的主体,于是,这种欲望主体不可能适应于现实,或许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戈晔的保守实际上隐含着某种低迷的风韵,或者它就是一种含混的隐喻、一层帷幔、一种极薄的包装纸,仿佛手指一戳就破。作为“欲望的主体”,我们怎能不被这一戳就破的现实所折磨?怎能不遁入想象之中?而想象远没有事实来得明确,虽然,它在对未来的期待中仍是明晃晃的。
3.执息
在禅修中有一种“安般念”的针对定力修为的法门,要求用一种对呼吸气息的控制来达到定神的境界,保持正念,觉知气息。也就是说对气息的觉知意味着一种持久地凝神贯注。这种凝神在戈晔那里被引申成一种对狭小水域中人之精神状态的持久叙述,这是一种充满呼吸法的叙述,它将气息稳定在某种节奏里,使我们不得不屏息观看,才能进入她的世界,那世界在呼吸中是有起伏的,那起伏越是单纯,你就越发轻巧安静,一直进入某种迷离状态,用戈晔自己的话讲:一种游离状态。这种游离并不是思绪的万千变幻,而是一种对肉身的出脱。
尽管我们能感受到某种“软弱”的力量,但一切都是在紧绷状态下形成的。这种紧绷源于呼吸的强制力,也就是说,在气息中强行加入可能的执着之力,让“软弱”转化成为一种强悍的智慧,这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是十分常见的。戈晔深谙其中的奥秘,偏执地为这种气息辩护,用一种几乎刻骨的意志力强化着她作为女性的“弱”文化,而且对于她来讲,“弱”既是一种反思之源,也是一种直觉之力。马列维奇讲:“直觉是事物的核心。”而戈晔的直觉在于她对气息的执着与把握,在于一种“执息”的意志力。对绘画而言,这种“执息”之力常常带着信仰的深度和高度,它通过一种绘画的仪式转换成不断深化的精神信念,因而,戈晔本质上是一个修行的人,她对生活的态度与命运的感悟在现代社会中显得如此轻松,并不是因为她有足够的介入社会的能力与勇气,而是那种“执息”带来的理性与直觉杂糅的智慧。
执息有时候也指向无法言说的力,一种热望憋在胸腔里的力,不是无语,只是不语。不语的寂静与无语的寂静截然不同,无语的寂静是散淡的、轻灵的、自然的,而不语的寂静却负担着某种命运的压迫,某种活力像雷一样埋着,某种方向明确的弹性在等待中。李戈晔对气息的把握恰恰是一种对不语寂静的认识和理解,因此,我们就不奇怪她画面中那些无声的话语姿势是多么充满欲求,而又淡然无声的了。在她的画里,我们能够听到这样一种对话,一种靠声息对视的辩驳,而那终究是辩驳,由辩驳建立的生命力尽管不是激烈的、高亢的,也仍带着紧缩的冲力,戈晔将这种冲力守住,给它更单纯的远方,更自由的天地,更深邃的言说。
有一些话必须说出:一瞬间,生命烟消云散,而一瞬间正是“执息”的片刻。
《漫漫寂寥》38cmx144cm 纸本水墨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