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山东内容 国际表达
齐鲁大地 :
当前位置:山东频道首页 > 国学文化 > 齐鲁书画 > 正文

许江 | 关于葵园、山水的绘话与诗话

许江 | 关于葵园、山水的绘话与诗话
2025-09-30 16:24:35 来源:中华网山东频道

比方说《兰亭集序》,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篇章的代表。文中写“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又讲“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还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众人在此畅叙幽情。然而乐景之中,“人之将死”的忧思不期而至,死生之问随之而来——这正是中国文人长久困扰的“天地无穷,人生须臾”之命题。这样的忧伤,反而将思绪引向了更为广袤的精神空间。最后他还告诉大家,正是因为这样的忧伤,让我们在面对忧伤、嗟悼往事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交叠的远望。正如“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将来的人看待我们,就像我们现在看待过去一样。他希望未来的人能体会到如是“斯文”,领受到文中的深意,这便是《兰亭集序》的精髓所在。

有次顾恺之从会稽回来,有人问他那里山川如何,他回答:“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这些都是他描绘会稽的千古名句。王微在《叙画》中写道:“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虽有金石之乐,珪璋之琛,岂能髣髴之哉!”由此可见,中国人的诗性始终是饱满而贯通的。这份诗性,在文学创作上、在书法、绘画艺术上,都互相贯通、浑然一体、共同臻于饱满。这正是东方学的了不起之处,这个宝库我们远未充分利用,更谈不上穷尽。因此,我认为所有学科,包括美术学、书法学、设计艺术学等,都应以这一核心构建学科链,在当下时代直面“全球境遇与本土关怀、传统艺术形式与新媒体艺术形式、严肃人文关怀与时尚产业及娱乐之间的互动共生”这一命题,以此持续推进教学实践,提升学术研究的水平。这便是我多年来聚焦的核心所在。

第三件让我深感自豪的事是中国美术学院秉持着优良的人文学风——树立立足东方、扎根中国的学术精神,培养了一批优秀艺术家。我校提出并倡导四大精神:民族振兴的使命精神、勇立潮头的实验精神、义理兼通的哲匠精神、人文湖山的诗性精神。正是这些内在的学风底蕴,孕育出一代又一代杰出的艺术人才。

谈及艺术教育的学术突破,不得不提我们在博士培养领域的开拓性实践。2004年,我校首批博士研究生毕业,包括尉晓榕、何加林、林海钟、王赞等,还有两名外国学生。他们是全球首批“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绘画类博士,当时全世界仅有清华大学开设相关的层次方向。为何坚持这样的培养层次和培养模式?因为中国绘画的画论、画史传统向来由画家书写,文人画的本质决定了创作理论需兼具实践底蕴与学术思考。纯粹的理论研究者往往缺乏创作体验,如同未亲尝梨味便论酸甜;而兼具写作研究能力的艺术家,则能在理论与实践的交融中形成独特优势,这正是我倡导该模式的初衷。如今这类培养虽已逐渐普及,但作为开拓者,我们始终坚守“国虽旧邦,其命维新”的信念。中国美术学院作为百年老校,始终怀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义,以时代变革中的大风骨,在传统与创新的激荡中砥砺前行。

我觉得这三件事是我担任院长20年里真正做的事情。

许江 醉盘 布面油彩200×156厘米2017

所念皆山

我记得辛弃疾有一首词叫《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其中有一句“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晋书·殷浩传》载殷浩被罢官后,心中不平,整天对空书写,别人偷看发现他正写“咄咄怪事”四字。《旧唐书·司空图传》载司空图退休后在中条山筑“休休亭”,并无太多不甘与失落。黄山谷也曾经有言“一邱一壑可曳尾”,所以就不要责怪世事的咄咄,要学着修养内心,哪怕一丘一壑也有无尽风流。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力量、一种哲思的力量,艺术的语言和生命的哲思融在一起。

如今我从院长岗位退下已有四年有余。卸任后,我主要致力于读书与绘画,画风亦有显著转变。当下多以山水为题材,因退职后时间充裕,便沿着浙江的青山绿水踏访诸多名山,创作了大量以这些山川为原型的画作,我将其统归为“山水”系列。

在创作过程中,我深感内心对山水的认知有了更深层的体悟。我向来对山岳怀有特殊情愫,2023年还在北京798唐人艺术空间举办了一场名为“所念皆山”的展览,正如展题所示,我所念所想皆系于山川之间。

在我的人生中曾到访过许多山川,但记忆最深的当属三座山。第一座是浮山,那是我自幼生活的地方。此山位于福州郊外的一片稻田之中,形状如斗仓倒置,故当地又称“浮仓山”。整座山便是一所中学,父母曾在此任教,我的童年便在山上度过。山上的每一棵树我几乎都攀爬过,如今即便闭上眼,童年时的那座山仍历历在目。为何我对我院的象山如此情有独钟?因为初次抵达如今的象山时,我惊讶地发现它竟与我的浮山极为相似,仿佛上天安排我重返故乡,在此筹建新校园。这份特殊的情感,让浮山成为我纵贯一生的家山。然而,如今浮山已经不存。为修建一座大型立交桥,山体的三分之二被削平,最终建成的立交桥甚至比原山规模更大,学校仅余一隅。每每念及此事,总令我心思怅然,那方故土,终究是回不去了。这便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座山。

第二座山关联着我的一段特殊经历:曾随全家下放至福建沙县的茶峰峡。那是一个以产茶闻名的地方,我的青年时光便在此度过,这段岁月给我带来了深刻的磨炼。第三座山是象山,这是我事业的牵挂。这三座山可谓贯穿了我的一生:浮山是启蒙之地,茶峰峡是磨砺之所,象山则是事业之地。令人惋惜的是,浮山如今已不复存在,消失在城市建设中。至于茶峰峡,去年我重返故地时,只见一条巨大的高铁穿峡而过,昔日宽阔的峡谷如今被挤压得只剩一隅。唯有象山,依旧静卧在城市建筑群中,默默传递着山水心灵的悠远鸣响。

许江 五原葵之一 布面油彩 138×90厘米 2023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山水这般的离断延绵,令我揪心。因此,我2023年的展览取名“所念皆山”。我虽绘制过诸多风景,却主要聚焦于两类题材:一类是写生性质的组画。我不追求单幅创作,而是以系列形式呈现。比如抵达富春江,站在严子陵钓台时,我创作了一组“云山苍苍”系列。画面中,江水从上游奔涌而下,当我环视对岸、眺望下游时,只见云气苍茫,尽显天地浩渺之象。当年谢翱在此祭吊文天祥时,曾写下名篇《登西台恸哭记》。但凡中国人读此,皆会感怀不已。我试图将这条江的历史厚度与苍茫意境诉诸笔端。我同时还画了“江水泱泱”系列。沿江水乘船两小时至上游建德,两岸青山静谧,全无人工侵扰。正如“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吴均《与朱元思书》)的千古名句。我将两岸所见绘成十余幅作品,希望以系列绘画的形式记录与展示这般游观体验,以备影像时代新感受的视觉之需。

另一类是画雁荡山、神仙居等莽莽大山。这些大山俱是江南名山,先人已有无数登临之迹。我辈复来,自有无尽远怀。南方的山,多奇峰峭崖。峰崖之间,烟云无尽,颇有郭熙《早春图》的无尽意象。靠着云烟翻动,峰峦叠次展开,传递延绵的山水气象。这一批画比较大。我喜欢画这种大画,面对巨幅画布时总有一种冲动:仿佛自身已置身山壑之间,那些大山、深壑如同在肉身中生长,而我们风雨般穿梭其间,胸中满是山锋水芒雕刻下的深痕。

在绘画实践中,我有几点深刻体会:首先,在于对山水意识与山水精神的理解。传统中国人如何观照风景?他们会在山脚栖居、山腰驻足,无数次攀援山顶远眺群山,让整座山的形貌烂熟于心。正因如此,中国绘画中“高远”“深远”“平远”的三远法则得以铺展。这一法则绝非一时一地的视角,而是对山水与肉身的整体把握。就像唐玄宗思念蜀地嘉陵江的景致,命吴道子前往描绘。吴道子归来后,仅用一日便在墙壁上绘尽嘉陵江的全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亦能清晰呈现富春江的山水形势。这种表现力是今天的相机难以企及的。古人之所以能做到,正因他们无数次穿梭往还于山水之间,将自然景象内化为胸中丘壑,形成了“饱游饫看、澄怀味象”的观看方式。

如今我们常谈“写生”,但多数理解过于狭隘:局限于某个角落,盯着三两棵树、几间房来描绘。而古贤人的观看,是让心灵超越和自由的一种观看,是把自己关于这座山的经验、关于自然的经验、关于人生的经验都化在此时此刻的绘画当中,依靠生命经验的总体来构成一个世界图景,是观者将一生的历练和胸怀置入山水草木的“剧场”、置入笔的纵横挥洒之中,把现实的起落、冷暖、虚实、明暗、强弱纳入这样一种独特的世界观照,形成“心与物游”的整全的存在,这是中国人独特的山水观。我读到米芾住在镇江时,曾于秋日登高楼作诗,其中“纵目天容旷,披襟海共开。山光随眦到,云景渡江来”几句,尽显气象万千之姿。由此我总结,中国人画山实则蕴含三种境界:其一为“全山”。如今的写生常局限于画框之内,对框外景象视而不见,这与古人的观物方式大相径庭。正如前文所言“高远”“深远”“平远”,古人将整座山装入心中,再依生命感悟重构画面。他们坐着船拐过山口,见山迎面而来,再拐一弯,又有山扑面而来,眼中所见皆是山的全貌。其二为“立山”。此山是“立”着的,有扑面而来的气势,我笔下的山便多取这种“立”的姿态。其三为“烟山”。山中有烟云缥缈,那朦胧的雾气既代表烟雨朦胧的景致,也象征着岁月沧桑。这三种山,正是中国人山水意识与山水精神的体现。

许江 神仙山居图·绿蒹葭 布面油彩 200×138厘米2023

关键词:许江

为您推荐

下载中华网山东APP

联系方式

中华网新媒体 山东频道
互动/投稿邮箱:
shandong@zhixun.china.com
山东频道商务合作热线:0531—86666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