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尔申走了。
当我们还为在疫情中溘然长逝的中国油画界的老先生而临风嗟悼、喻怀祭心之时,当我们在为中国油画学会三十年历程而梳理文脉、聚心办展之时,我们身边的几位中年一代的优秀艺者愀然离去。尔申患病已多年。记得前些年渐好时,我们一道在苏州评选,一道徒步河坊,观览园林,他看得是那样认真,笑得那般开心。这两年,病情恶化,他几次与我通话,始终抱着疗治的信念。去年电话中还相约今年三十年大展再相聚。那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布满倦意,却依然沉潜怀抱,寄望未来。今年春,他来电话,说他今后可能离不开医院了。语气纤弱,却又满含相聚的渴望。学会三十年大展开幕的当天,我拨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及至昨日,接到噩耗。虽早有隐约的预感,我们心中却依然凄清涌动,悲心寸断。

我们是同代人,我们是同一批考入高校、茁壮成长并完成学院接班的一代人。虽然我们天南海北,不在一地,却有太多知心的话语。千禧年的前夜,尔申、罗中立和我三家,静坐在成都的一个宾馆顶层的大厅里,窗外是震天的炮竹声,我们却细语交谈着二十多年来的变化。我们都有过动乱年代的切肤之疼,那种疼在后来改革开放中淬化为一种成长的救赎,一种世代迁变的责任。曾经亲历的记忆都正在无尽的变迁中,磨洗成含辛茹苦、灯火阑珊的锤炼。我们都有相似的学习经历,中国的改革开放的每一次风潮,都在我们的青春中卷起波澜。虽然我们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一个在江南,但我们受过同样的人民与信仰的艺术启蒙,受过同样的质朴与求真的素描训练,受过同样的华夏精神、共和理想的熏染与塑造。我们用自己的青春和身体确知了艺术教育的重建的理念。我们商量学校校园的未来重建;我们揣摩专业教学的新的格局;我们筹谋未来油画和绘画的自由发展。那一晚,我们与时代一道无眠。

我们还唱相同的歌。第二天晚上,也是千禧年的第一夜,我们召集十几个同代人,到一个遥远的山里唱卡拉OK。十二点多回来,仍情犹未尽,让司机随意驾驶,我们在那车里,那茫茫的夜幕之中,一首接一首地唱:样板戏、语录歌、苏联老歌、抗战歌曲。尔申嗓音最好,底气最足,成了这中巴演唱会的主持人。在那车上,我和尔申还继续了《青藏高原》一曲李娜与韩红谁唱得更好的争论。这个争论,之前和后来都被经常带入我们相遇的快乐时光。那一晚,也是刻入我们记忆的难忘之夜。生命当长歌,记忆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