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鲁生：年画在春节文化中的辨识度

二、年画造型艺术的符号寓意

年画以其独特的造型手法和艺术样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年画样式是农耕文明积累中形式普遍的共识符号体系。在年画装饰中，分层、对称、图文结合的画面图示方式，也是年画符号表达的方式。

(一)年画意象的造型手法

意象造型法作为年画创作的基本范式，其核心在于“立象以尽意”，即借助图形象征符号来传达观念内涵，由此形成了年画“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显著文化特征。如借物抒情、谐音法、以形表意等，都是年画造型过程中所运用的独特方法。

借物抒情是人们基于对自然界万物的认识和想象，进而创造出象征吉祥的艺术符号的过程。在具体创作中，通常采用木刻版印、印刷和手绘等方法进行制作，制作完成后将其贴到相应位置，从而形成了这种“有意味的形式”。例如借门神来表达驱邪避灾、迎祥纳福的内涵，借牡丹来象征花开富贵，借寿桃来象征福寿连连，借莲花鲤鱼来表达连年有余等美好期许。由此，这些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便被赋予了吉祥符号的内涵。

谐音法是将吉语与图像符号相结合的造型方法，如“三阳开泰”中的“阳”与“羊”谐音，“马上封侯”“封侯挂印”的“侯”与“猴”谐音，“吉庆有余”中的“吉”与“戟”、“庆”与“磬”谐音，“福在眼前”的“福”与蝙蝠的“蝠”谐音等。类似这种将抽象语言形象化的创作方法，形成了具有内涵附会的具象图形符号。这是年画的一种造型艺术手法，让年画具有了开门见山、画里有话的艺术效果，成为了人们喜闻乐见的艺术样式。

年画中的人物造型是一种以形表意的手法，这在人们口口相传的画诀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以杨家埠年画为例，“年画待要好，头大身子小”这句画诀，便生动地揭示了年画人物“头大身小”的造型比例特点。在表情造型方面，“若要人脸笑，眼下弯嘴上翘”则精准地表达了人物喜悦情感的刻画方式。在四川绵竹年画里，对于人物姿态的画诀有“立如一张弓，坐如一口钟”，在天津杨柳青年画里，“武将扬手过盔头，文官捻髯露半手，小生不作呆立像，美人摸鬓侧面瞅”这句画诀充分展现出戏曲人物扮相的特征。此外，各地方言、民俗文化和独特的造型与年画风格相得益彰，从而造就了各地年画的地域特色和人文特征。

《五子登科》河北 武强

(二)年画构图的图示结构

年画构图的诸多构成方式，如上下分层、左右对称、排列均衡等，皆蕴含着独特的标识意义，象征着人生礼仪、民俗内涵和仪式规律等丰富的内涵。通过图文并茂的方式来阐释画面核心内容，以数字象征吉祥内涵，以均衡来表示伦理关系等，这些方式都显示出这种艺术形式的独特意味。

图文并茂的年画叙事。许多年画以图为主，辅以言简意赅、通俗易懂的文字，增强了叙事性和可读性。在不是所有人都识字的年代，图示表达是重要的信息传达方式。出于年画叙事的需要，表现灶神、天地全神常通过上下层次结构来表达。以灶神为例，在一张灶神画中，天地人神集成于一个画面中，最上层表现的是神灵，中间是灶爷、灶奶，下边是表达人间生活场景，在这样一幅图中便涵盖了“天地人”的意象，可谓年画图里乾坤大。

年画中的数字符号与象征。年画中奇数、偶数在图像标识中有着丰富的内涵。奇数象征着生长、变化、生生不息等内涵，偶数则标志着对称、和谐和圆满等含义，反映了中国人阴阳平衡的哲学理念。年画的轴对称构图，使得年画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四平八稳的感觉。它不仅符合中国人的对称美的审美观念，还蕴含着“成双成对”“好事成双”的美好寓意。

(三)年画赋色的象征表达

年画赋色是中国传统色彩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行五色象征是色彩造型体系的基本法则。五色与五方相对应，蕴含着农耕文化中时辰、节气等象征内涵。先秦典籍《考工记》曰：“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中国传统五色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对应，这种关系在年画中也有所体现。年画中使用五色与五行相对应，形成相生相克的内涵。有句民谚“黄配紫，难看死”，这句话猛地听来以为是贬义，实际在栏门判和钟馗像上反而使用这种配色贴在牲畜圈门和院落后门，从而起到威慑鬼魅、辟邪消灾的作用。可见，年画色彩搭配并不仅仅以好看与否为标准，而是遵循着五色相生相克的原则和色彩的符号象征内涵。

每个地方的年画色彩种类不一样，搭配方法也不同。如四川绵竹色彩画诀“一黑二白三金黄，五颜六色穿衣裳”，山东杨家埠年画“紫是骨头，绿是筋，配上红黄画才新”。色彩搭配中，“红配绿，一块肉”这句画诀说明了红绿搭配有新鲜美好的效果。年画还常采用红色和黄色搭配，“红配黄，亮堂堂”，代表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能使环境靓丽，增加节日气氛。“软靠硬，色不楞”这句年画配色诀是指黑、蓝等硬色与红、黄等软色相搭配时，色彩关系自然流畅，不会显得突兀。年画配色诀蕴含着人们对色彩符号象征内涵的积淀与审美共识。

年画赋色的方法也与制作工艺有关。年画工艺包括木刻套色、手工绘制和半木刻半手绘三种主要类型，而色彩种类和工艺上的不同，则决定了一个地域年画色彩的种类与艺术风格。有些地方的年画套色类型比较固定，有些地方的手绘色彩种类比较多样；有的地方年画线条雕刻柔美流畅、色彩风格雅致，有的地方则线条粗犷、色彩对比强烈。正所谓“南桃北柳”，苏州桃花坞年画与天津杨柳青年画就有着不同的地域风貌和艺术风格。

年画色彩还讲究以少胜多，这不仅仅是套色版画的需要，还有助于提高印画效率，增加单位时间的印刷数量，从而能够使手工年画符合批量生产和销售的要求。在木刻版画形式的制作工艺中，有些地方通过将艳丽饱满的色彩套印成画，来呈现独特的视觉张力；有些地方采用朱砂或黑色的单版单色来印刷单个人物钟馗，画面更多地体现出刀刻和印痕之美。手工彩绘则运用工笔晕染的方式，细腻地表现画面的细节。各地年画所运用的特殊技法极大丰富了艺术表现的效果。比如山东潍坊高密的扑灰年画，运用转笔技法使年画娃娃开脸产生渐变效果，从而表现出娃娃的生动可爱；四川绵竹年画的“填水脚”的写意飞白效果，使其产生了灵动洒脱的效果；苏州桃花坞年画的多层饾版印刷使画面富有层次感和江南风雅；陕西凤翔年画八大门神的手绘填色技法使年画色彩厚重而庄严。这些独特的年画技法背后，凝聚着劳动人民在长期生活实践中积累的配色规律以及对自然事物形象、寓意的巧妙附会，处处彰显着民间艺术的深厚底蕴。

(四)年画叙事的价值意涵

年画叙事内核始终指向民间集体意识中的吉祥诉求，这种以象征符号构筑的吉祥叙事体系，不仅承载着农耕文明的生存智慧，更构筑起中华民族特有的民俗心理结构，蕴含着深厚的民族记忆和文化基因。

年画叙事的主题是吉祥寓意。《福寿三多》中佛手、石榴、寿桃构成的固定组合，形成“福报—多子—延年”的复合型语义场。《春牛图》里稻穗、芒神、节气铭文的时空叠合，构建出“农事—天时—丰饶”的立体叙事网络。朱仙镇门神画中，历史人物秦琼、尉迟恭被赋予了“驱邪纳福”的双重神格，其兵器纹饰下缀的蝙蝠符号将强力的威慑转化为吉祥守护。高密年画《文武财神》通过文财神比干的如意与武财神关公的大刀，将儒家“义利之辨”转化为商业伦理的视觉表征。

《福寿三多》(图片来源于《中国木版年画集成·杨柳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