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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天衡 | 理念的辉煌——再论五百年篆刻巨匠的出新

韩天衡 | 理念的辉煌——再论五百年篆刻巨匠的出新
2025-01-30 16:40:27 来源:中华网山东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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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吴让之甘泉程伯宇所读书(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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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吴让之不无危苦之辞(印面)

一个新理念被他人、后人因袭,即为理念的重复,新理念也失去其金贵之“新”。综看流派印章创新史,后继出新的巨匠,不是不敬畏传统,轻率地摈弃前贤创新的理念,恰恰是在全面吸收、借鉴、消化的基础上,避同求异地去开拓更新理念。赵之谦的篆刻在理念上往往被评家简单地定性为“书从印入,印从书出”。这不免以偏概全,太低估了赵氏勃发的创造力。赵之谦不仅睿智地兼收并蓄了明代印坛的“印宗秦汉”,清初程邃的接踵周秦,追踪丁敬全面的“印内求印”,探索过自周秦汉魏乃至六朝唐宗印的优劣,更玩味和践行着邓氏“书从印入,印从书出”。对他来说这是必需,但又是远远不够的。笔者认为,赵之谦新理念的可贵处。其一,是把要入印的文字视为创作表现的对象,而古代的文字皆是有各自的容貌姿式,乃至性情的,从对象出发,而非从主观的、纯惯性的陈式出发,加以审视。其二,是他以天生的敏捷捕捉古物而生发的印化切入点,和擅于将书画金石修为合二为一地揉入创作,这犹如阴阳电极的撞击,从而绽放出灿烂的火花。这正是前贤所稀缺的印化表现力。因此,他的印风姹紫嫣红,独具先前巨匠们所不能的多风貌、多形式、多情调。在客体上,他取径的不仅是印玺、碑版、法帖,而是把彼时目所能及的古有、新出的金石文字造像……立体交会,消而化之,以诡炫的奇招,自在而魔幻地彰显于创作的印里。所有这些都说明,他主客观合一的扩散性新理念,似可概括为“物我相融,印化众妙”。如他首创以汉《中岳嵩山三阙》大碑格局刻印(赵之谦《绩溪胡澍川沙沈树镛仁和魏锡曾会稽赵之谦同时审定印》),以秦篆、魏碑体刻款(《绩溪胡澍荄父·同孟子四月二日生》边款)、佛像、马戏图案入款(《湌经养年》边款、《仁和魏锡曾稼孙之印》边款)、阳文刻款(《仁和魏锡曾稼孙之印》边款),都是明证。古人云“师心不师迹”,对于邓石如的理念,赵之谦可以说是“换心亦换面”,他那吸纳万物,天马行空,类似孙大圣七十二变的万花筒般“印外求印”新意迭出的篆刻,是远远地突破了邓石如“书从印入,印从书出”的范畴。

赵之谦,他重视刀法冲推结合的运用,刻细朱文小印,放胆逼杀线条,使线条往往呈现断续,这峻爽率性产生出笔断意连的“超忽”妙韵,古所未有(《赵氏撝叔》)。他巧用龙门山摩崖刻石的“古椎凿法”,对吴昌硕的细白文印也有可循的影响;他开创的单刀直冲,结合复刀镌刻的白文《丁文蔚》印,直接影响到齐白石中晚年的印风;他以果敢冲刀所刻的朱文《灵寿花馆》。线条欹斜险爽,在篆势印化上,有空间分割的新奇追求,这也为窥出机关的黄牧甫、齐白石所吸吮演化,从而化一为万,光大自立。这当然更不是邓氏“书从印入,印从书出”的理念所能囊括的。邓氏的理念,对赵之谦胸罗万象、印呈百态的“印外求印”而言,是引子,是序曲,绝非是因袭而乏味的重演。赵之谦的成功,为后人理念和风格的出新拓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天才赵之谦的出现,使太多的印人、印迷都摆脱前贤而赏娱在他艺术的荫庇下,且日久天长。可是,小他十五岁的吴昌硕崛起,很快就成了印坛又一新出的巨星,让赵氏不能专美于前。以往的创新理念,从其气格上讲太多“危襟正坐,斯文雅妍”。吴昌硕别具只眼地洞察到这一倾向。他诚实地师法前贤,敬畏古贤,但又不跪拜于神坛之下。赵之谦谓“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吴氏则对垒赵氏,偏偏让斑驳生浑厚。所作乱头粗服,不衫不履,以破求完,以碎生神。不同于赵之谦的桀骜不驯,他以谦逊的性灵,坚毅的探索,去寻觅更前卫的理念。诸如对前贤未见,赵之谦见而不识的泥封,他窥出了“刀拙而锋锐,貌古而神虚”玄妙。对前贤忽略不计的残砖破瓦文字,凹凸虚实的呈现,由庄子一般意义上阐述“道在瓦甓”,而窥出了瓦甓有“道”。智者自具逆向思路的能力,对前贤不取乃至后之罗振玉卑视的烂铜汉印(汉《张寿私印》)。他从“烂”字里窥出了入土烂蚀的铜印,是大自然的造化对汉印所作的神乎其神“再次创作”,“烂”里有大文章可循可化。正是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新理念和足以驾驭操作的“入古出新,支离虚浑”的诡谲手段,造就了吴昌硕。他别与先前的巨匠,不仅在篆与刻两端都大异其趣(如《石人子室》《吴俊卿信印日利长寿》印)。并创造了“做”印的独门功夫,朱文对线条,白文对印面,不择手段而又精意惮思地“做”印。吴氏在成熟期的做印,如是朱文印是刻得颇深的,试以他的自用印“安平泰”为例,其直径仅1.8cm,而其深度达0.4cm。之所以要深刻,是利于在线条间腾出空间,施展百般做印的手段,使其残蚀、漫漶、凹凸、润燥、断续、离合……经他“做印”过的线条,如屋漏痕般地积点成线,乃至一根线条的每一分毫,都达到圆健古苍,耐得咀嚼的境地。以印面论,“做”出了秦汉碑碣,那历经岁月风霜,残蚀而古意隽永的况味。“做印”,做到出神入化,妙至毫巅,个性突现,别开生面。吴昌硕由新理念统括下的新技法运用,足以使他雄傲千古,在印坛里称得上是巨匠中的巨匠。当然,我们也不必讳言,缶翁六十岁后的印作,代刀者众,自刻者罕。这之后的印作,虽也“做印”,但与先前的已作,自有上下床之别。尤其可叹的是,吴氏做印的绝技,他的弟子和后人都未能传其奥秘,遂成广陵散。

在篆刻史上,同一时段,出现两位巨星的话,那么他俩的理念绝对是冲突到逆向相背,冰火两重天。黄士陵晚出吴昌硕五岁,纯属一时瑜亮。黄氏生性淡泊,加之机遇因缘,他的一生可以高度归纳为单纯而深入地追逐印学的一生。他自幼即心无旁骛地研读《说文》,长期追随彼时的诸多金石大藏家、校理钤拓过巨量的周秦汉魏玺印,探索临摹三代铜器,乃至古砖瓦文字,荡漾在吉金贞石的长河里。他自称“篆刻无所师承”,然而,他可许为篆刻史上浸古最久长、最深入、最具养学的一人。因此,他有底气倡导“篆”当“合于古籀”的理念。事实上,在他自创的冲刀印款里,也是前无古人地时时阐述着考订古文字的识见。在配篆的章法字法的印化上,对入印金文,都塑造出不寻常的奇逸态度,令人过目不忘。对入印的缪篆,横线条之间,距离每有细微的参差,乃至稍作斜欹,在平实中见灵变,在类似巧搭积木,险而不坠中见机敏幽默(如《买夏园主》《书远每题年》印)。这些处理也是黄氏的创造。在“刻”的方面,他也有着独到的审美理念。他每每赞赏仰慕赵之谦刻印的“光洁”,其实,在赵印里并不明显地见到如黄士陵所呈现的持力强冲、华贵爽挺的“光洁”。又如同样是面对汉晋古砖,吴昌硕玩味到的是“斑驳古苍”,而他的着眼点是“锋芒犹在”。所以,在“刻”字上,黄牧甫刻白文横画,每每由直画的外沿进刀,留下了微而可见“锋芒”的刀痕(如《师实酩柯》印),亦属独造。在“篆”字上对朱文亦偶见其作局部线条的黏合。丰富了线与面的变化(如《陶父寓书》印),这也是他的新招。要之,不同的审美取向,确立着相背的理念追求和技法表现。

吴昌硕与黄牧甫,的确是气质、风貌、技法都有强烈反差对立的两位,吴执钝刀硬入,黄则薄刃直冲;吴营造了破蚀支离,黄则光洁爽净;吴不厌其烦修葺印面,黄则一刀直落不加复刀;吴印边栏残破,黄则边栏完整。吴印风似盖世之雄的铜锤花脸,黄印风似温情淡丽的素丽青衣;吴呈无上雄遒,黄则无上宁静。诚然,雄遒中贵有清奇洒脱之气,而黄氏在宁静中自具嵚崎磊落的内涵。正是这强烈到水火的对垒和趣佳技精,造就了一时的双雄。

前面谈到,吴昌硕刻印,基本上必破边栏,而黄士陵反之,皆边栏完整。其中自寓各自的匠心。不妨作一试验,将吴昌硕的印,边栏作封固式的处理,则宛如给断臂的爱神维纳斯去装配上两臂,横竖看了都别扭。原因是,吴氏印的边栏那打开印内外通畅的气场被窒息了(吴昌硕《石人子室》试为其加边栏图)。反之,若黄士陵的印,破了其边栏,则原本内蓄饱满的气场则涣散了(如《行己有耻》《美意延年》印)。吴氏印的边栏,可减而不宜增,黄氏印的边栏,完整而不宜减。完破增损之际,各具神韵。诚然,说离奇也未必,这正是吴、黄二家,各自体现于其理念中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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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初芙初仁弟属,甲申冬中,士陵作

关键词:韩天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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