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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华 | 《地道战》中昂扬向上的阳刚之气,从童年到现在一直在我心中冲撞

中华网山东频道 2025-06-05 17:08:59

电影中看得最多印象最深的当数《地道战》。几十年过去了,那里面的每个情节、每个场景、每个镜头、每个人物、每段对话、每段音乐都耳熟能详,闭眼一想,能把电影从脑子里过一遍。甚至因种种原因掐掉的敌人枪杀村民,在人倒下壕沟时狼狗叼去一只鞋的情节,电影前的一段颇似林彪原话的字幕与解说词,也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背”过了。

开始的一段铺垫很有力度,“抗日战争时期,敌后根据地的广大群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积极开展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创造了多种多样的作战方法,充分显示了人民战争的巨大威力。……冀中平原的地道战就是一个光辉的范例。”下接钟声,仰拍的晃动的大钟、钟绳,叠印的“1942”字样。镜头摇下,是甩动双臂用力拉拽钟绳的高老忠,眼神炯炯,表情刚毅。我小时很习惯听说书的,每年的冬天,都有几拨说书人从这里串村走过,他们也说也唱。《地道战》中有不少“画外音”,那就像说书的一样,给大家当了故事的“旁白”:“1942年,是抗日持久战的第五个年头,日本侵略者经不起长期战争的消耗,急于要把华北变成‘兵战’基地,大规模地掠夺人力物力资源,从五月一日开始,对我冀中抗日根据地发动了更加疯狂更加残酷的大扫荡。”“残酷的斗争现实,向人民提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在日寇细碎分割,严密封锁,反复清剿,炮楼林立的大平原上,游击战争还能不能坚持,怎样坚持。”“你发挥你的优势,我发挥我的优势。你有你的一套打法,我有我的一套打法。你打我时,叫你打不到,摸不着;我打你时,就要打上你,打准你,吃掉你;我能吃掉你时就吃掉你,吃不掉你时,也不叫你吃掉我。整个村庄构成了一座战斗的堡垒。”“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打五双。”“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抓鸡”“水是宝贵的,应该把它送回原处;烟是有毒的,不能放进一丝一缕。”“随着战争形势的向前发展,在以防御为主的村落地道之外,又出现了进攻性的野外地道。”把这些话和画连起来,颇像一篇声情并茂的“电影报告文学”,但我宁肯结合着故事看,完全不是枯燥的“看图说话”。

电影在片名下的括号里写了三个字“教学片”,不知什么意思。是给电影初学者观摩的电影语言纯正的教材?是初学者的习作作业?据说是对民兵进行传统教育或技法教学的教材。不管什么目的,能把一个“教材”拍成这般水平,当属精品。

这个电影的主题就是“人民战争”,电影开头,老村长临死前说的几句话,也是在传达区委指示:“叫我们村自为战,坚持斗争……”。影片中还读了《论持久战》中的一段话:“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为了突出这个主题,影片开始就让大部队“转移到外线作战”。为了表现“动员”,电影安排了瞧不起地道战的牛娃角色:“洞口再好,也挡不住鬼子进庄!”“成天黑夜没完没了地鼓捣这玩艺儿,能把黑风口的炮楼挖掉吗!”旁白中还出现了这样的解说词“人民,只有人民,才能创造这样的阵地。人民,只有人民,才能使用这样的阵地。战争教育了人民,人民赢得了战争。”最后的解说更直接:“让我们欢呼胜利吧,这是人民战争的胜利!”。影片最后,仍用向前奔跑的人群注释着“汪洋大海”的形象(那镜头真有力度,真美,能在大平原构思这样一幅画面,可见出导演功力的不凡。人们欢呼着雀跃着潮水般涌来,逆光下,人物晃动的光点,踏起的尘土,直构成一幅气势磅礴的“烽烟图”)。

为了突出这一主题,影片在大结构上,是遵循“防御、相持、反攻”的三个阶段来布局的。为了深化这一主题,影片直率地搬用了《论持久战》的观点,甚至几番出现书的形象。第一次出现:老村长死前从怀中掏出布包,高老忠打开后,在激越的乐曲声中,心情沉重而果断地包上。第二次:反扫荡受挫,高老忠让林霞读书。第三次:高传宝脑海浮现高老忠形象,又召集大家读书,边读边议。能把一本书的流传和一个村庄的抗战结合起来,能把书中的思想化为群众的力量和实践并取得成功,其结合应该说是水乳交融的。那时的电影还不兴加学“毛选”的情节,它用了,还用了三次,且大段地读出声来,由于处理得高明、灵活,(三段读法各有不同)效果不夹生,让人觉得真实,亲切,可信。在战争严酷,人民急需指引的时候,有了“理论指导”,颇像及时的雨露甘霖。人家是在灯下认真地学,很朴实地在谈在讨论。老百姓看电影时也跟着学一学,觉得说得真对。电影上照着做了,可不就胜利了。我还觉得高传宝这个名字也有“传家宝”的意思。从老村长、高老忠到高传宝,喻示了持久战的“三个阶段”,喻示了中国人不屈的斗志,也喻示了“传家宝”指导着抗战取得胜利的艰辛历程。

曾经打过鬼子的姥爷看过电影问我,一个庄的民兵就把鬼子打败了吗?我当时跟他解释:高家庄的政治组织是严密的,它有村长、村支书,有民兵队长,有各游击小组,在鬼子进村时能处乱不惊。他们也不孤立,有各村的配合支援,有主力部队,有区小队,在关键时候还有武工队、分区主力团。这简直是一个抗日群体的缩影!

这是不是有点“图解”的意思?我觉得是,连主创人员也承认这一点(从电视上见到高传宝的扮演者说,这是人民战争思想体现最明确最充分的一例影片)。可回头想一想,哪部电影不是在试图“说明”呢?谁是什么的代表,谁是什么的化身,通过什么表达了什么寓意,又暗合了什么思想,又隐喻出什么意义,又是潜台词空镜头什么什么的。所塑造的人物,所罗列的事件,所编织的情节,所设计的对话,所选择的场景,等等,哪部电影不是“类型化”的“图解”呢?

《地道战》摄制组成员合影。工程兵副参谋长王耀南(左一)、八一厂副厂长夏川(左二)、导演任旭东(右二)、摄影杨光远(右一)

《地道战》的高明之处在于,在诠释政治主题的时候,并没忘记文学语言电影语言的运用,并没忽视艺术性的雕琢,并没影响艺术效果的追求与呈现。主创人员朴素的阶级感情,诚恳的政治态度,深厚的艺术功力,不仅恰好地弥补了主题的缺憾,而使一部叙述地道之战的影片具有了深刻而普遍的生存意义和终极思想,也使得艺术技巧有了可依托的浓重绚丽的色彩。一个艺术作品不和政治联系一下,没点思想性,没点“观念”“意义”,等于没有“骨头”,没有分量,没有力度深度。

电影没说“革命乐观主义”,实际上是有的,一个村庄的民兵,以“只有大量地消灭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的辩证法,改进着地道的功能,很“专业”很“职业”地在鼓捣地道,在琢磨哪里开一个不易发现的洞口,哪里是高房工事,哪里是地道翻口,怎样可以防水防火防毒防钻防挖,把地道侍弄得很精美很艺术,像是在津津有味地研制既隐蔽保存自己,又打套野兽的什么“机关”。(还有,战斗中,他们居然用竹筒做成的“土电话”传播命令。)战争逼得人们钻到地下,逼出了从容不迫的另一种生存方式,这是中国人的抗争方式,这是中国农民的风度。

电影的镜头是流畅的,张弛节奏也好,不乏起伏跌宕的“可看性”,至少在我这外行看是如此。(不像有些电影,只给人“看画”看色彩,卖弄构图技巧,情感和情节被肢解得支离破碎。“画”有了,魂没了。)眼睛随着导演的镜头走,没有很别扭很碍事的地方,故事发展到哪里,该多快多慢,该多长多短,都很自然,想看哪里时,镜头就朝向哪里,挺遂人意的。比如敌人扫荡搜查水井一节:仰拍敌人打枪,摇下,是井水被子弹溅起水花的镜头,摇成平视,是井壁地道内民兵警惕地看着水面,又轻篾地抬起眼睛向上看,镜头上移地面,敌人气急败坏地扔下手雷忿忿离去。在地道对面的井壁上明显有一个摄影的机位,这就是我们的位置,镜头没切换,立体感很强。还有高老忠黑夜发现敌人到牺牲一节:开始是在街上随意走,发现人影时表情一紧,往墙角一靠(特写)。鬼影曈曈的鬼子远景(主观镜头)。略一思索,转身奔跑的脚步。急促的脚步特写。敌人追随。高老忠到槐树下解钟绳。鬼子手电光照来,高老忠面部特写。从容地拉响钟绳。然后连用几个敲钟和民兵警觉表情的切换。最后是鬼子无可奈何的“骚嘎!”。这是很精彩的一段镜头组接,非常紧凑,节奏感鲜明。

电影还用了纪录片和科教片的手法,观众看着自然协调,居然没有察觉。比如两分钟长镜头拍出的地道。间或有忙着挖地道或背水缸的人从洞口走过,仿佛不受镜头干扰,安排的人像是随意走过,其实是很精彩的,它使得空镜头不空,还有“正在进行”的感觉。把地道剖开从侧面同时拍摄几格中人的活动,又以细节把他们联系起来。从锅灶到驴槽一段,从地上到地下,又转成剖面,又转到地上。可以在同一时间里观看各环境中人物的活动,接得那么自然。这是纪录片科教片拍蚂蚁窝老鼠洞的办法,人们竟欣然接受了。

我虽然不懂表演,可看着满舒服的。他们像一群生活在那个年代那片村庄的人,不像演员。高传宝是在银幕上见过的最好的民兵队长,长得像,气质也像,不漂亮,但果敢机智,英武,当然也不丑,朴实中透着农民汉子的美,多自然,多好!不像后来有些电影,为了求不“概念”不“奶油小生”,故意找些“丑”的演主角。高传宝的表演很自信,很利落,不拖泥带水,称得上是“潇洒”,感觉有这么一个人撑腰挺信得过的。演员朱龙广也演过别的,曾看过《青松岭》中的方纪云,电视剧《西游记》里还演过如来佛,但最好的还是高传宝,且没人能代替,也没人能超越。一个演员一生有一个好电影好角色,不管是大是小,让人能记住,也就够了。张嘎是一个,刘三姐是一个,王成是一个,李向阳是一个,潘冬子是一个。这里的汉奸汤司令也该算一个。

刘江也演过不少坏蛋,其中有后来的胡汉三,但胡汉三像个“符号”,不像个真人。只是逃跑扑倒在地时垂死绝望的眼神好看,其他没什么印象,就是个“反衬”,胡汉三出名是沾了“冬子”的光。还是《地道战》里演得好。他唯唯诺诺地跟在鬼子官山田后面,讨好也不是,谄媚也不是,得罪不得,恭维不起,分寸把握得很恰切。整个电影他才出了几面呐,就给人那么深的印象,应该是表演的功力了——山田说“统统地回去睡觉!”,汤说“不不不……”,是反驳,更像是怕误解主子话意的试探。他在说“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掏出来”时,眼睛还一个劲地在山田脸上和胸前扫来扫去,像是在掂量这句话说得合不合时宜,主子是不是喜欢。在房顶上跟着山田颠来颠去:“共产党的军队跟国民党的军队大不一样……他们谁是军队谁是老百姓,你就是——”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山田一惊,话音打住,接说:“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分清!”台词处理得多灵活!山田被高传宝射中了屁股,躺在马肚皮下的担架上,汤司令一边瞪着眼睛附和着:“不踩平高家庄决不收兵。”一边又换个脸像哄孩子似地说:“还是下次再来吧!”然后又神情紧张地很快一抽手,担架被抬起。这里有很丰富的“潜台词”,虽然镜头淡出,也还是拍了下来,保留住了。他那一句“高,高,实在是高!”村里的小伙子没人不会。汤司令的死是令人叫绝的一笔。高传宝自地道探出,悄悄地看准了在砖窑上张皇游走的汤,冷静地举枪射击,“啪——!”汤中弹后身体一直,又一枪,又一直,然后,便直挺挺地摔在窑顶层上。镜头不换不移,汤司令手臂无力地垂下,手枪差点砸在向外张望的一顶钢盔上,以引出垂死挣扎的山田。这个死设计得很有特色,僵硬的重重的一摔,摔得那么实在,滑稽,虽然难演,可看着叫人解恨。

山田这个老鬼子也可算一个。凶狠的狡猾的鬼子官“见”得不少了,我觉得这个最像,气质就像。我虽然没见过鬼子,但完全知道他们的骨子里有多坏。两个眼镜片随着光影不时地反光,猜不透后面的眼神里有什么。拍“在地下安上一个缸,听听地下有没有挖地道的声音”时(这里有瓮中之鳖的含义),俯拍他狐疑地抬起身子,还习惯地拍拍手,表演从容,有细节。但剧本对他的性格塑造不够,不够狡猾,完全是中国农民的眼光。演员王孝忠还演过其他角色,也演过一模一样的鬼子官,但都不如这个印象深。

高老忠的戏不是很多,但有分量,他是第一个与鬼子正面交锋的人物,敲钟时的神情一点也不慌张,那不是“表演”,是“处理”,演员王炳彧的形象蛮好,威武雄壮的样子。

其他人物,如支书林霞,倔脾气的牛娃,憨厚的大康,还有毛妮,出场不多,有时在戏中像个“棋子”,也演出了个性。见后来许多电影中的农民、民兵的表演剑拔弩张,总去不掉矫饰的表演气,台词也紧张,就越觉得这帮农民气质的演员好。

电影最好的地方还是细节。行家说故事好遍,细节难找。细节的选择运用说明了生活底子和艺术功力的厚薄,尤其是电影,是以生动的有说服力的有“用处”的细节连缀起来的,没有细节,不就成了纪录片了(纪录片也有很“深刻”的细节)。

影片中的人物出场后,第一次交代其姓名都直呼,自然而巧妙。如开始,高老忠喊:“大康!”民兵集向村口小桥,大康向远处眺望,有人在飘着硝烟的麦垄间急急走来,大康在树上喊:“传宝——!”是高传宝抬头的特写。接下来,老村长躺在地下,有气无力地说:“老忠同志,鬼子又要大扫荡了……”(因为后面的镜头是“五一大扫荡”。五一前的麦田是很典型很考究的细节,一般电影忽略过去观众也不会深究)扫荡后,民兵要去教训鬼子,有人说是不是跟林霞嫂子商量,传宝说:“她会同意的。”画外音:“我不同意!”接下是林霞的镜头。其他人物如牛娃,毛妮,也都通过人物的对话引出,不像有的电影,演了大半天了,还不知道主角是谁,叫什么名字。

外景的选择有冀中平原特色,这点无可争议,在有限的并不秀丽(比不得山区)的场景中拍出气度,拍得好看(也得有抒情性,比如以“大好山河”与日寇行径相对比)并不容易。河北冉庄一带过去是土房,平顶,电影中有一段长镜头是表现“从屋内到房顶,从地面到底下,任我自由来往”的,民兵们从梯子上房,在房顶和高房工事之间来回灵活地穿梭,很有冀中特点。挂钟的老槐树和村口的老杨树好像是个象征。北方的农民对槐树有着特殊的情感,有祖宗或生息之地的意思。在高老忠牺牲后,有一个槐树和钟的静场:天色微明,地下飘着手榴弹的余烟,高老忠静静地躺在自己村中的槐树下,四周是僵直的鬼子。这好像是一个特定环境下低沉朴素的哀歌。在鬼子“挖地三尺”把高家庄糟蹋得一片狼籍撤离后,高传宝提枪在自己熟悉的街道上巡视,挂钟的老槐树依然威严地站立着。高家庄最激烈的一节战斗中,机枪手大康从树洞里钻出来向鬼子扫射,也是这棵老槐树。村口有三棵老杨树,在第一次喊高传宝时出现过,敌人扫荡进村时出现过,区长赵平原和高传宝谈话时出现过,又用它们表现了从冬到春的季节过渡。槐树杨树成了敌人暴行、民兵成长,战争由低潮转入高潮、由防御转入反攻的见证。村口雕有石狮的小桥,当是冀中的特征,在影片开始、鬼子进村和后来不让鬼子进村时,都用的这个场景。敌人扫荡时,主力部队和民兵从田野上一座木桥下转移,外村民兵支援高家庄也从桥下穿过,后来,民兵又从桥下的地道口和鬼子迂回作战,最后,高传宝从桥上跃下,钻进地道去废砖窑追击山田。几次出现,从被动撤离到主动包抄,小木桥用得是不一样的。环境、场景的反复运用,起到了立体真实可信的作用。

在鬼子兵营的墙上有“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字样,高家庄墙壁上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落款是“高家庄武委会”)的标语,活动于人物背景后,微妙地点缀着时代氛围。鬼子大扫荡后,为集中表现敌人暴行,镜头用了碉堡、壕沟、铁丝网等镜头,解说词说“在敌人大扫荡之后,美丽富饶的冀中平原,竟成了抬头见岗楼,迈步登公路,无村不戴孝,到处是狼烟的恐怖世界。”这是环境的真实描写。

从锅灶到驴槽的地道,是影片重点介绍的一个,也是第一次由牛娃领我们从进口走到出口的一个,前后两次出现寓意也不一样。先是地道被敌人破坏,高传宝从炉灶下的地道里出来,双手左右一甩,“啪,啪!”两枪打死两个炖鸡的鬼子。(那动作,那形象真是英武,它是电影的一个标准镜头,也是我少年的时光中闪现萦绕在心头好多年的一个英雄意义很强的标准镜头。)后是牛娃很从容地与敌周旋,肩上还和第一次一样,搭个衣服,然后把枪换过手来,麻利地钻入驴槽的地道(这哪里像在打仗!)。第一次是被动挨打,第二次是主动出击,应了林霞那句话:“今天的高家庄,不是从前了!”。这是个早就铺垫过的地道口,前后照应得很好。我们那时津津乐道的还有那个情节:一锅开水劈头扣在鬼子头上,烫得“嗷!”地一声向后仰去,多么痛快!

有些道具是塑造人物不可缺少的点缀。《论持久战》的书是电影的“戏眼”,它突破了一般道具的意义,几乎成了贯穿中心思想的灵魂,当然得着重强调。与读书连在一起的还有一盏油灯,如炬的灯头特写是有一定寓意的。开始时高老忠手握手榴弹,沉着地说:“准备战斗!”,手榴弹也是老村长留下来的,在发现鬼子时派上了用场。地道里,大康听到老支书牺牲的消息,无处发泄,只拿砖头狠狠地磨刀,霍霍的声音让人听着发紧,在镜头扫过人群的一个静场中显得十分刺耳,“准备战斗!”的台词再次运用。微妙的道具,还有假武工队吃剩的一片残羹。鸡蛋吃光了,棒子面窝头却弄得满桌都是,于是高传宝断定他们不是“自己人”。老百姓看到这里也在心理嘀咕。因为我小时候,有些地方的村民还吃不上这种窝头。还有电影开头时那口大钟,故事在钟声中开始,又在钟声中结束,结束的钟声一直响到画面淡去。我觉得这是一个警示。

电影中也有一个很讨厌的地方。高传宝集合民兵在大槐树下讲话:“区里来通报了,说我去年没打死那个老鬼子,纠集了好几个据点的敌人,一百多鬼子,二百多伪军,想来破坏我们的地道!”看过一个资料,这个一百和二百的比数曾在海外被一个研究日军侵华战争的日本人抓住,并搜集了许多此类的资料,以此质问一位讲述电影艺术的中国人,好像伪军的人数越多,就越可以抵消他们的罪过似的。的确,电影在许多地方都有伪军汉奸在活动。

《地道战》影片作曲傅庚辰(1965年10月河北冉庄)

当然应该说说这个电影的作曲。曲作者傅庚辰的这部作品和《闪闪的红星》是较有名气的,几乎人人会唱。两段插曲,一段抒情式一段进行式。抒情式《太阳出来照四方》的位置,据曲作者说是在整个电影的三分之一处,是影片的节奏所需要的,更是主题所需要的。先抑后扬,是由相持转入反攻之前强有力的铺垫。高家庄经敌人血浴,沉浸在“打击敌人,保存自己”的深刻反思中,高传宝带领大家夜读《论持久战》之后,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漆黑的夜景登时变得透明,高传宝大步流星走到门口,自信地拉开房门,明亮的阳光立刻灌进整个屋子,镜头切换成阳光灿烂的平原外景,歌声响起。这是令人呼吸畅快的一组镜头,朴实得很,也自然清新得很,没有多少技巧,黑白片也没什么色彩,配上歌词,词贴切,曲优美。意味深长,比兴手法用得很好。歌词三段,三段间有很顺畅的逻辑关系,层层递进,直到“把敌人全埋葬”,通俗,易懂,好记。插曲使人第一次感到太阳的美,调子是那么温暖,明亮。歌声中配上画面:太阳、平原、杨树、小桥、杨树上站岗、高传宝画图、商议地道图、查看地道、埋设竹尖桩等机关、长镜头深拍地道,然后摇上,冬天叠印春天。很平凡却很有意境的一组镜头见出了编导的构思。现在,许多描写太阳的歌都变了味。有年初冬我在沂蒙山南部写生,早起画画,山里尤其清冷,手都冻得发苦。太阳从东边的山坳处透过村庄飘起的炊烟照过来,一片橙黄。我心头“太阳出来照四方”的歌还没“过”完,已被不远处一个爬山的大学生高声打断:“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那山坡我想唱歌……”很抒情的,可你倒是唱啊!歌声停了,为啥,他唱不下去了,因为下面的歌词是“歌声唱给我妹妹听,听到那歌声笑呵呵”,然后是“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笑弯了腰。”显然,一个大学生在山顶上的阳光下,唱这个是有失身份的,所以他知趣地闭嘴了。

整个影片的曲子似分几个大段:鬼子扫荡和扫荡后的破败景象是一段,强调了悲惨;高老忠发现敌人奔向大钟是一段,强调了急促;老村长牺牲和高老忠牺牲的旋律是一段,强调了悲壮。高传宝和区长赵平原边走边谈话,也用了这个主旋律的变奏,不过在强度上突出了宏大、辉煌的歌颂性。小时我不知道,后来听了河北梆子,才听出这是地方戏曲的曲牌,这说明人家作曲是很讲究的。长镜头跟拍的地道是主题歌的变奏,机警、灵活而富有朝气,配上节奏感很强的弹拨乐和动感的镜头,堪称经典。虽然进行式的变奏已几次在前面用过,但主题歌响起时还是激动人心的:“地道战,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随着歌声,从村落,从坡地坟堆,从各个料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翻出许多地道口,民兵们生龙活虎地从里面涌出冲向敌人,(我注意过镜头中的地道口,每个洞口至少钻出三个人,说明哪怕是道具,做得是很“地道”的。)那劲头就像一簇簇窜出地表的火苗。主题歌再次响起是在片尾人民欢呼胜利时,歌声中加进了女声伴唱,增加了喜庆的气氛和厚度,直响到镜头中出现仰拍的大钟。那个年代的作曲家没有“套曲”的意识,把这些乐段稍加连缀整理,就是一个很好的组曲。它们是有生命力的,在今天的荧屏上,每到电影经典回顾展演,我们仍能听到这些令人荡气回肠的旋律。

《地道战》在童年的印象是深刻的,它的昂扬向上的阳刚之气,从那时到现在一直在我心中冲撞,影响着我的审美规范。有时候甚至想,我为什么没生长在那个年代,如果我是高家庄的一个民兵……!在我邻村的梧村还发生过一件关于电影“负面影响”的事。那大约是个初夏。他们玩的是个废弃的地瓜炕。许多人不知道北方的地瓜炕,那是为冬天蓄养地瓜秧苗用的。平地上砌成棋盘样的围堰,中植地瓜,上罩塑料膜,底下砌空或掏空,置火炉烧煤,把烟和热量通过空道送到“炕”下,以保持恒温。这结构很像农家用以取暖的火炕,所以叫“地瓜炕”。待初夏时瓜苗出齐,秧苗都插到了地里,地瓜炕就没用了,人们忙着麦收或夏种,就那么废弃在村边。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几个孩子偷偷铲开已经封死的灶口钻进空道,玩起了“地道战”。我们那里的土是沙土土质,比不得河北清苑一带。大概是个雨后,几个孩子又在挖“地道”时,地瓜炕陷了下去,把孩子们砸在了里边。人们挖出时已经很晚了,里面居然清理出食品和煤油灯。

我玩的是一片棒子秸。秋后,生产队在原膏药店的场子上堆起了一大片棒子秸,堆成了一个环形的小山。那是把全坡的棒子秸都堆到这里了。一天,我悄悄拨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我不停地拨,拨,竟把一个通道通到了棒子秸山的里面。一群伙伴都和我玩起了“地道战”。后来,竟然又发展了几个口。我们都很喜欢电影里那些“机关”,常常拿一个叫大元的当鬼子搞恶作剧。大元和我同岁,只是有些“朝”。我们把他引到“地道”里去玩类似的“机关”。(成年后,我对至今还念念不忘我的这位“朝巴”同伴怀有深深的歉意。直到现在,每每人家问他多大,他总说“和丽华一样大!”)我们的行动被生产队发觉了。忽然有一天,我们带了火柴再去找那个地道口时,棒子秸变了堆法,成了“码”在场院中的一个大大的“山垛”。大概也由于“假武工队”的告密,我的“地道战”就此结束。

这是一部很朴素很土气的电影,大概没去过什么电影节,没获过什么奖。鉴于我的土气和很低俗的审美标准,我觉得这是一部封存在记忆中一部位置很高的电影。

到后来学画后,我开始找寻关于《地道战》的连环画册。我找到三种,其中一本电影剧照版的被一个丝毫不理解其价值的人借走再没还回,成了一个深深的遗憾。我对电影上那两幅“地道图”很感兴趣,小时不断地摹仿,每看一遍电影会多记一点细节,那两幅画在童年里被我一点点地背着完成。女儿上小学时,学到一篇“地道战”的说明文,老师令其按课文画“示意图”。我凭着对“地道图”的记忆,指导着女儿又画出了那两幅画,也顺便讲了讲我童年里关于“地道战”的故事。

文/张丽华,山东艺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山东画院院聘画师,来源:图说老电影

  责任编辑:薛筱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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