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逐条对黄宾虹画学四大基石予以申说。
一、“特健药”。这个词本来是指中药里的特殊配方熬制的有显著治疗和康补功用的药丸。清中叶后,国家内忧外患,清政府逐渐走向破产,国力凋敝之下是民族精神的萎靡不振。有识之士提出各种救国之方,其中书画界有人提出用中国书画的“特健药”来疗治国民性的主张,黄宾虹很赞同。黄宾虹一直到晚年还反复书写他的《画学篇》长诗,其中就有“画学复兴思救国,特健药可百病苏”的句子。作为一个长期从事美术教育和出版普及工作的画家,黄宾虹坚信,既然君子可以通过书画完成人格的自我修炼,那么对于国民而言,书画理应可以起到“廉顽立懦”“矫励时趋”的社会教化和人格塑造的作用。他在参与维新与革命活动的同时,深刻意识到制造精神的“特健药”对于医治沉沦孱弱的人心比社会改革更加任重道远,而且更为根本。
基于这一认知,黄宾虹从书画创作的主体上,极力推崇有文化使命和家国情怀的“士夫”,尤其对明清之际家乡新安的士夫画家关爱有加,他搜集他们的资料、撰写他们的传记、出版他们的作品。他说:“古来画者,多重人品学问,不汲汲于名利,进德修业,明其道不计其功。虽其生平身安淡泊,寂寂无闻,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旷代之人,得瞻遗迹,望风怀想,景仰高山,往往改移俗化,不难而几于至道。”(黄宾虹《画谈》)也是基于这一认知,黄宾虹提出一个重要的文化史和书画史论断:金石学盛,道咸中兴。黄宾虹的时代,学人们都在寻找中国画的出路。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美术界的主流观点是以西画改造国画,这种观点成为国家意志,成为国家美术教育的指导思想。而大多数国画家在这种大潮流下也只能消极抵抗,用保守主义文化立场来维护所谓的民族性。黄宾虹是一位金石学家,不但富藏战汉印玺和碑拓,而且精研金文书法,这种学问功夫使他敏锐地洞察到,疲弱的中国书画在士夫们耽溺于金石学的乾(隆)嘉(庆)之后,通过将金石之古拙刚健气息向书画转移,实际上已经在道(光)咸(丰)时期出现了可喜的变化,好似一具衰老的躯体被注入了婴儿的脐带干细胞,突然出现了新的生机。因此,黄宾虹认为金石学影响下的书画,具有了“浑厚华滋”“刚健婀娜”的健康基因,中国书画的变革完全可以在这条内生动力驱动的道路上继续发展,这不但使中国画出现历史转机,而且可以作为疗治国民性的精神“特健药”。所以,当黄宾虹以85岁高龄受聘为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从京抵沪时,在各界人士的欢迎会上,他以养生为主题大谈艺术的功能,就是对这种道咸中兴所带来的中国画金石学转向的极大肯定。
黄宾虹《秋风挟雨图》荣宝斋藏
二、“内美”说。与“特健药”的书画功能论密切相关的就是黄宾虹最重要的书画本体论“内美”说。“内美”一词并非黄宾虹首创,但谁也没有像他这么反复申说、特别强调:“江山本如画,内美静中参。人巧夺天工,剪裁出于蓝。”“内美外美,美既不齐,丑中有美,尤当类别。”“顾陆张展务内美,不齐之齐三角觚。”
中国思想史上,早在先秦,老子、孔子、庄子等思想家就已经认识到“内美”和“外美”的区别。老子用“信”、孔子用“质”、庄子用“真”来指称“内美”。作为山水画家,面对自然,黄宾虹常想:“造化有神有韵,此中内美,常人不可见。画家能夺得其神韵,才是真画。”这是画家的“元问题”:画家如何夺“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