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鲁虹记大学同学徐勇民

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的大学同学徐勇民

按现在的标准看，一个好学上进，而且又有一定人生目标与能力的青年人，到了24岁应该研究生毕业了。可我呢？同是这个年龄，却刚刚考入湖北艺术学院美术分部。【1】与现今的学生不同，处在特定的背景下，我高中毕业先是下农村接受“再教育”，然后抽调武汉一师美术班，继而分配至武汉第69中学当了一名美术教员。当初，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依此逻辑直至退休，没料到上面于1977年10月做出了恢复高考的重大决定，于是我也获得了改变发展道路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能够有幸考入湖北艺术学院美术分部很重要的是，我从此进入了一个十分专业的圈子，不仅能得到专业老师的精心指导，还能从非常优秀的同学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这正是我至幼梦寐以求的心愿。小学四年级，我在武汉少年儿童图书馆曾经读过一本小册子，介绍的是李白与杜甫交往的感人故事，由此也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一个人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寻找志同道合、能力强与人品好的朋友。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我都会注意结识一些很好的朋友，而徐勇民就是我在大学期间接触密度较高，并一直相交到现在的学友。

2022年5月，武汉，左为徐勇民，右为鲁虹。

　　一

从1977年底至1978年中，在武汉地区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准备参加高考的“美术江湖”，比较知名的有江岸区的一个拟考生群体，他们多集中在汉口车站路一带活动，而江汉区的一个拟考生群体则多集中在江汉路一带活动。接近考试之前，这两个群体逐渐开始了相互交流，并不时会传出谁谁谁画得特别好的消息。但大家很少提到武昌区的拟考生群体，更没听说过徐勇民其人。令大家十分意外，到公榜之时，徐勇民的专业课分和文化课分双双排在了那一届的考生之首。许多过来的人都知道，在中断十年美术高考，人材竟争异常激烈的情况下，能取得如此成绩绝非易事，当然，这也绝非运气，因为一开课，同学们很快发现，徐勇民无论在绘画上，还是在学养上，的确高人一筹。正由于前者，每逢上课画写生休息时，总会有同学围在他的画前学习揣摩；也由于后者，一些有心的同学特别愿意与他交流多方面的问题。应该说，我就属于比较有心的同学之一。

作为一名曾经的下乡知青和印刷厂工人，徐勇民学习非常勤奋，除开上课十分认真外，课余不是画画，就是看书或写作，时间抓得亦很紧。他为人特别低调，待人不卑不亢。不喜出风头，更不喜夸夸其谈，遇事如有人不赞成他的观点，即使明明在理，他也绝不会与之争辩，反倒会转移话题而言其他，“不辩解、不解释”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则，故有同学笑称他的这一处理方式为“徐氏体系”，我曾经想过要学他，但实在学不会，这大约是天性使然吧。

1979年11月，课余，同学们与谢珍珠老师留影。左二为徐勇民，右三为鲁虹。

上大学二年级时，也就是在1979年12月，徐勇民的水粉作品《古乐新声》入选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并获得三等奖。其取超长横幅构图，将身着灰白色时尚演出服、手持小提琴的青年女性置于了1978年在随县擂鼓墩出土的编钟之前，不仅画面的形式感特别强，也很好的将传统和现代融为了一体。由于我的国画作品《在知识的海洋里》亦参加了此展，所以我与他为了向湖北美协申请去京经费，曾专门去过武昌紫阳路湖北美协的临时办公处，但未果，我们便自费去了北京一趟。在中国美术馆的展厅里，他在自己的画前只站了一小会，倒是花了很多时间学习外地青年艺术家的优秀作品。看得出来，他的眼光与努力方向是放在了全国。而他此行的收获之一就是，因参观故宫触景而生灵感，他后来在进行毕业创作时，画了水粉作品《子孙》，其画面取超长构图，即在故宫保和殿后面三层须弥座高台正中御路上的云龙阶石前，立着爷孙二人的背影，而那石刻中9条凌空飞舞的巨龙则与其则很好强调了传统文化对世世代代中国人的深厚影响。此作品参加了198 9年举办的湖北省美术作品展与全国美术作品展。也许是一路上有了更多交流机会，即从绘画到人生等等，我们皆有涉及，于是彼此走得更近了一些。1980年冬季，学校安排我班出外写生或学习，我与他结伴，从汉口江汉关前的大轮渡码头出发，顺长江而下至南京、经无锡、游苏杭、访绍兴、取宁波到定海登普陀山，再经沪而返汉。这是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学习之旅，借用徐勇民在2010年所撰写的文章《昙华林·校园记事》中的一段话，那就是“氤氲的江南空气一直滋养着这一段记忆。”2012年，时任湖美史论系主任周益民请我到该系做讲座时，我特以此次出行作为例子，讲到了交友与向优秀同学学习对人生发展的重要性。比如，同是面对绍兴、柯桥或普陀山某处的风景，他是如何取景与处理的；又如，同是对黄宾虹、潘天寿纪念馆的参观以及对时在浙美读研究生冯远画室的访问，他又是如何体会的……尽管出于资质与诸方面的差距，我总是难以跟上他的前行脚步，但恰恰是在许多次共同写生与十分深入的交谈中，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课堂上乃至于在老师身上也学不到的东西。不过，我们那时外出也留有一些“不光彩”之处，即为了多走、多看，以节省盘缠，我们沿途搭乘公共汽车常常不买票。当时最让我们“得意”的是，在宁波几日，竟能在拎着大包小包上下车的情况下分文未付。而且，我们事先还商量好了，若遇不测便尽力强调，作为学生，我们外出写生，财力实在不支云云，为的是博得售票员的同情和侧隐之心。现在的学生绝对无法想象，我们出发前各自带有人民币50元，返汉回家一核帐，尚余十多元。如今回忆起来，甚是感觉不好意思。

1978年，徐勇民因各方面成绩优异而留校任教，我则先是分到了武汉二轻工业学校，其后调入湖北美术家协会工作。虽然大学时代就此结束，可与他，还有那些才华横溢、值得夸耀、妙趣竟生的同学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比如我们一同在课堂内写生、一同在学校图书馆观看与切磋《世界美术全集》、一同在学校礼堂做化妆演出——我扮纳粹头子希特勒、他扮《巴黎圣母院》中的奴隶卡西莫多……一同在大东门蛇山坡上的小旅店为房客画像、一同翻墙混入隔壁部队露天操场看电影、一同到小东门街头小吃店宵夜的情境……却永远长存于我的记忆之中。

别了，美丽而富有激情的大学时代，其是激励我终身努力前进的永动机！

　　二

徐勇民留校后于1982年获得了去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修的机会。在这里，他一方面得到了十分优秀的老师，如卢沉等名家的悉心指教，另一方面还与一批来自全国的青年优秀艺术家，如田黎明等同窗，于是他在专业上有了更大的提升，并进入他艺术创作的井喷时期。1984年，我正式调入湖北美协不久，因到全国美协去办事，曾专门到处在王府井的老中央美院去过一趟，他其时正在狭小的宿舍空间里用铅笔为巴金先生的著作《家》画插图草稿。画面为八开，因受传统京剧的处理方式影响，他有意让背景留空白而选取了重要情节入画。及至后来，在绢上创作出来的本作品由于将传统工笔的处理方式和写实的造型方式有机融为一体，既耐看又耐品，故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银质奖，更为中国美术馆收藏。近年，我在清理深圳家中的物品时，意外发现了一幅他当年画《家》插图时草稿，细细一想，原来是时任《长江日报》文艺版主编谢东虹约我撰写评介作品《家》的文章时他给我的，这当然也成了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纪念品。而特别能让徐勇民一下名震全国美术界的是，同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以及全国第三届连环画创作评奖中，他与人合作的连环画《月牙儿》接连荣获金质奖，其后还在首届瑞士国际连环画节中获得特别荣誉奖。其实，在1983年第6期的《连环画报》上，此作品一经发表，便立即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好评如潮。比如，著名导演霍庄在拍摄同名电影之前，就认真研究过此作品。记得在1982年夏天，我到他当时处于湖北大学的家中去玩时，他正在挥汗如雨的进行创作。他还告诉我，为了表现出大作家老舍笔下以出卖身体为生的女学生悲惨命运，他与同伴反复阅读理解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对模特儿精神状态的把握，以致能够把那篇散文诗般的短篇小说都背得出来。而且，为了画中的一些人物动作，不仅请来了模特写生，还为场景、服装等等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由此可见他对创作是多么的投入、认真、严谨。也因了他所取得的学术成就，故被校方于1987年破格提拔为副教授，然后于1992年评为正教授。不好意思，我是于1987年才评上中级职称，1995年遂成为副教授，至于当上正教授，那还是2005年的事。当然，徐勇民所取得的学术硕果远不局限于以上所介绍的材料。事实上，在198 9年，其作品《看不见的收藏》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银质奖、第七届湖北省美展金质奖；1991年，作品《套中人》获首届中国优秀美术图书特别奖、第五届中国图书一等奖；1995年，作品《飞起来》获第八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1997年，作品《一片蓝天》参加97中国艺术大展·现代中国画展……限于文字，我于此就不一一介绍了，但从中足以见得他的才气与素质。

1981年10月，武汉湖北美院，后排左起第三人为鲁虹，第七人为徐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