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康剑飞的一些创作中,时常会出现荒野漫游者,孤立山顶的人,飞鸟,抬头望高远的人,围观的人群,宗教偶像般的文艺女神,这一类意象。
例如,无名的大手执着一块土块,土块上一对小情侣的背景,在抬头望向一道飘过的带状物,他们显然是相信着未来;一个黑脸人,困难地坐在突起的指山上,处在尴尬的境地,但有某种不肯下来的执着;大手的指背上托举一块假石,石上有松,风雅高格调,是覆手间、只以一亩三分为根基的渺小执着。大约都是新世纪最初十年时候的小品(对比他其他作品的体量规格)创作。风格上有过往报刊杂志讽刺漫画的味道,都大多还是关于一个人脆弱的书生气、文艺情和理想主义。
就是那一抬头的姿势;就是那飞鸟/黑鸟——同样贯穿了康剑飞的半生。
他有一系列不同的创作,都叫作《观看黑鸟的方式》。名字是来自斯蒂文斯的同名诗,《观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变换着方式、执着地从同一个对象上、捕捉着类似生命真谛或感性超越者印迹的东西,转眼就是一生,而那鸟,早已成为这人心灵内在的一部分。
木已成宙展览现场《观看黑鸟的方式》装置,图片拍摄:张超
而康剑飞的同名作品,是一系列涂黑(不确定是油墨还是丙烯?)、刀刻的木片人,变化着林立在各种特定场地上,形成的装置。《黑鸟》的每个版本,都是独版,但又都具有个人图式上、一定程度的重复性。场景中的人/物之间,构成围绕某种话语进行叙述/表达的不同方式/视角;而每一次场景间的差异,又是另一个层面的不同叙述/视角。
在《木已成宙》的展览中,就有好几个版本的《黑鸟》。
室内版本一的木片人,有插着翅膀不会飞的鸟人,穿西装的工作者,演讲人,嘴里吐出对话气泡的人,裙子变成山形的歌者,洋脸的著名知识分子,指点方向的聪明二流子。这些垂直林立形象所站的基底,则是一系列正方形/长方形(总之就是方方正正的感觉)板上木刻的场景和背景人,树林、荒野或室内,标注了一些字,地点是从极北的维京、到身边的版画工坊,还有一行:“真理是用来被验证的,而不是用来被转述的!”这行极富过往时代特点的话,似乎有一些认真,又有一些戏谑。后方墙上有一幅画,或许也临时构成这件装置的另一个背景。
鲁迅似乎也是一个经常出现在《黑鸟》里的角色,但这回没有出现。
木已成宙展览现场《观看黑鸟的方式》装置,图片拍摄:张超
户外装置版本的《黑鸟》,立在草坪上,有树、山、石、表独立兮山上颠的远望人。这些符号指向书本化的文人视觉符码,而作为平面山林意象延伸的现实实物之草地,则和作品一道,其实是商业环境中的造作景观。人物固然在(假)山林之间,但又透着一股对山水野逸的向往——它似乎是要追念某种远方,但转瞬又沦入现实层面的错位与平庸中。其实,似乎大部分时候,户外版的《黑鸟》,应是立在人工环境的水上的,“山”/水的错位尴尬感,更强。
在文章的最后,我们回到展览入口处的第一组作品,是康剑飞追忆父母,回首自身向所从来处的。梳妆台,琴谱架子,写生本子,父母肖像。《康永明与康剑飞(我和父亲的交流)》,一幅似是父亲所绘、或代表父亲的旧山水画,作为版画人的自己,则将自己做的纸片人,拼贴其上,三个形象:一个近景水流处的父亲,一个从平远山外走来的自己,还有一个沿溪跋涉入山的黑色背影。然后,又拼贴上了旧照片/海报上的西方女性形象(笔者眼熟但辨认不出是谁),也是两个,一个是远山之巅/外浮现的文艺女神/理想乡所在,另一个是父亲手上既好奇又尴尬地置着的新奇之物。这件远隔时空对话的作品,与其说,是和父辈对话,勿如说,更也是艺术家自己的独影自命。
(文/雷徕,来源:象外)
艺术家简介
康剑飞,1973年生于天津市,2000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版画系研究生同等学力班留校任教,现为中央美院版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硕士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硕士生导师,中国美协版画艺委会委员,国际版画机构联合会议轮值主席,中国版画博物馆艺术委员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