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指数”泛滥的时代,本届成都双年展(以下简称“成双”)以独特的节奏为“烟火”破题。从2025年12月19日率先启动的户外展,到2026年2月即将启幕的室内主展,这场跨越冬春的艺术盛事将贝纳·维内、陈粉丸、邓乐、黄蔚欣、JUJUWANG、马良+艺奇客、隋建国、杨千、郑路9位国内外艺术家的巨作置入真实的城市肌理之中(按艺术家姓名英文首字母排序)。这一打破常规的举措,不仅是展期的预热,更是一场关于公共艺术如何介入日常、激活商业的深度实验。本次专访中,本届“成双”总策展人吴洪亮深度拆解了这场“无墙”艺术盛事背后的逻辑:当艺术走出殿堂,在开放的场域中与公众“不期而遇”,它正以最直观的方式,预演着这场关于理性数据与感性生活之间的时代对话。
一、“烟火”与“指数”的辩证思考
“烟火”与“指数”,既是感性与理性的对立,也是成都这座城市独特的性格共生。如何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中,捕捉那些温热的“众生烟火”,并让二者实现同频共振?当宏大的外部评价体系在充满不确定的时代面前逐渐失效,艺术如何引导观众穿越“点赞”与“排名”的迷雾,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个人算法”?这不仅是对城市哲学的探讨,更是一场关于个体如何在群体与刹那间寻求“价值自洽”的精神突围。
问题:“烟火”通常代表着感性、温暖的日常生活,而“指数”往往意味着理性、冰冷的数据统计。“烟火指数”这个主题的设定,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您希望通过这两个词的碰撞,探讨一种怎样的城市哲学?这个主题对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有着什么样的映射和关联?
吴洪亮:双年展不仅仅是国际视野中的当代艺术表述,更需要深植于“在地性”的土壤。在当下这个充满纠结与复杂性的世界状态中,我希望能从成都独特的城市性格出发,寻找一个能引发共鸣的“激发点”,这正是“烟火指数”这一主题诞生的初衷。
首先谈谈“指数”,它代表着理性的度量。在筹备初期,我查阅成都政府工作报告等资料时发现了一个惊艳的数据:在全球普遍面临老龄化的背景下,成都的青年人口不降反增,常住人口中聚集了近千万的年轻人。这种在经济和人口维度上呈现出的高水准数据,构成了我对这座城市理性的认知支撑。在本届“成双”中,“指数”就是依据统计原理得出的相对数,它既是客观的变量,也映射着我们当下这个日益被量化、被数据包裹的时代。
其次是“烟火”,它是感性的回归。成都是一座从未更名、从未历经磨难始终保持独特生活美学的城市。正如我们在展览前言中所定义的,“烟火”不仅是成都“巴适”的生活节奏,更是“周而复始的日子”,是承载着群体记忆与温情的符号。它是生活最鲜活的象征,是那些无法被简单计算的人间冷暖。
“烟火指数”的设定,正是为了制造一种“感性与理性并置”的张力。这其中既有数据的冷酷,又有生活的诗意。有趣的是,当我构思出这个主题并进行查重时,发现成都市面上竟然真有一个同名指数,专门用于衡量特色街区或商业的活力。本次双年展我们将户外展先行的概念引入,将艺术装置丛馆内延展至城市和公园,这种偶合让我非常惊喜,它证明了这四个字精准击中了成都的城市气质的理念,正如此次户外展所在的天府艺术公园,既有美术馆、艺术馆和图书馆,也有天府111商业水街,像是这座城市的缩影,与“当艺术遇见烟火气”的理念不谋而合。
所以,我希望通过这两个词的碰撞探讨一种城市哲学:在理性的数据波动与感性的众生烟火之间,让二者同频共振。我们试图在群体与个体、永恒与刹那之间,去重新发现那些构成我们生活本质的、在文明演进中充满韧性的内在张力。

“烟火指数·成都双年展”主视觉
问题:您在策展语中提到我们生活在一个被“点赞”、“排名”等外部数据定义的时代。本次双年展如何帮助观众在这些宏大的数据之外,寻找属于自己的“个人算法”?
吴洪亮:这个问题抓住了非常本质的一点:艺术是对世界的思考,宏观抑或微观,但最终必须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为了回应这种在宏大与个体之间的张力,我和唐胜老师推演了两个多月,从“烟火指数”的概念延伸,借由成都的性格以及艺术家的作品的理念,最终将我们策划的板块取名为“哪里值得”。这听起来是一句非常直白的大白话,但当你把它置于当下的处境中时,会发现它意味深长。
我们正身处一个极度复杂的时代。曾几何时,我个人以为人类在不断以线性的方式进步,有了人工智能,有了各种代表进步的“指数”,甚至幻想马上人人都能活到120岁。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或远方的战争,瞬间就能让我们意识到人类的脆弱与渺小。在这些巨大的不确定性面前,那些外部的“点赞”与“排名”往往显得苍白无力——它们无法告诉我们该如何安放身心,也无法解决我们内心的焦虑。
因此,所谓的“寻找个人算法”,其实就是一种关于“选择”与“自洽”的追问。
在这个板块中,我并不想谈论宏大的人类中心主义,而是希望回归到最朴素的生存体验。“哪里值得”既是物理上的地点选择——是落叶归根还是四海为家?更是精神上的价值锚定——在各种标准答案失效后,我们愿意把时间、情感和信念投入到哪里?
成都这座城市独特的人文叙事,恰恰能为这种追问提供滋养。在这里,我希望观众能在与他人、与空间、甚至与万物的具体连接中,建立起一种感性的认知。策展的目的不是为了提供一个标准的“解题公式”,而是提出问题,创造一个体验场域。在这个场域里,每个观众都可以暂时屏蔽外界的数据噪音,去重新计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寻找那份让生命感到“自洽”的个人算法。

成都市天府美术馆(成都市美术馆A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