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窑玩瓷陶溪川——景德镇打卡随记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开福寺无相美术馆柯亦兵兄弟邀我与张志先生同赴景德镇，恰逢闲暇，便欣然应约。清晨八点自长沙启程，五百余里路程，一路谈艺论道，倒也不觉疲惫，午后三点多，车轮碾过瓷都街巷，我们终于踏入这座千年窑火不熄的城市。

景德镇的老友、陶瓷艺术家刘参先生已在宾馆等候。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尚未消散，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奔向陶溪川。暮色渐浓时，这片陶瓷艺术街区已化作璀璨星河：瓷器碰撞的轻响混着摊主的吆喝，釉面在路灯下泛着玉色光泽，连空气里都飘着高岭土的温润气息。街边摊位与艺术门店灯火如昼，形态各异的瓷瓶瓷盘上，禽鸟振翅欲飞，花瓣似沾晨露，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釉面，跃入人间烟火。

次日上午，红砖砌就的御窑博物馆宛如一座凝固的时光窑炉。踏入馆内，陶灵碑上的文字仍带着千年窑火的余温，龙纹大缸静静伫立，暗哑釉面下，工匠指尖的纹路仿佛还在游动。驻足在绘有花鸟纹的古瓷前，那些历经岁月冲刷的牡丹与雀鸟，依然鲜活如初——这哪里是瓷片，分明是跨越千年的生机，在玻璃展柜里轻轻颤动。

午后我们在刘参、周青两位艺术家陪同下，走进景德镇陶瓷研究院艺术创作基地。宣纸与瓷胎，终究是截然不同的天地。当笔尖触到瓷坯，沙沙作响的摩擦感让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矿物质颜料在粗糙表面晕开半分，腕力稍重便会失控，速度稍快则线条扭曲。这看似“不友好”的对抗，反而点燃了创作的渴望。

想起景德镇流传的古老传说：元朝画师为爱人绘制青花，窑火熄灭时，幽蓝花朵竟从瓷胎中苏醒；明代宫廷画师梦到凤凰投窑，将朱砂入釉，终得一抹惊世红彩。这些故事化作我腕间的灵感，在瓷坯上流淌。

绘制青花釉里红时，浓淡不一的青料勾勒鸟羽，冷峻的蓝与醇厚的红在瓷胎上交缠。我以国画没骨法晕染花瓣，流畅的线条赋予禽鸟灵性，仿佛能看见那位元朝画师深情的目光，穿越八百年与我重逢。釉里红的创作尤为惊心动魄，每一次落笔都如履薄冰——这抹依赖窑火涅槃的红色，温度稍有偏差便会失色。当醇厚的红料点染花瓣，恍惚间，明代画师焦灼等待的身影，竟与此刻屏息的我重合。

五彩花鸟的创作则似一场色彩的狂欢。热烈的红、清透的蓝、明亮的黄在瓷面碰撞，瓷器特有的光泽为画面镀上华贵。我在一个大缸上画了《白荷双鸟图》，即兴题诗：“白荷依绿水，双鸟立茎巅。朱蕊幽香绕，悠然韵万千。”同行者盛赞。亦兵提议，机会难得，大家合作一件作品。于是，刘参画松，周青点梅，我写竹，张志题诗落款，一件岁寒三友花瓶就这样诞生。

同行的黄怀宇先生连连赞叹，递来茶盏求字，我挥笔写下“黄家富贵”，见他愕然，便笑着讲起“黄家富贵、徐家野逸”的画史典故。他抚掌大笑，瓷盏上的墨痕也仿佛沾染了千年画韵。

从瓷瓶到茶盏，两日时光里，我在瓷与彩的碰撞中，寻找传统艺术的新可能。当一件件作品送入窑炉，看火苗舔舐匣钵，突然懂得为何匠人总说“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这哪里是烧制，分明是将心血与期待，交付给窑火的淬炼。

归程时七月的热风仍在吹拂，但行囊里多了窑火淬炼的温度。回望这座被釉色浸染的城市，年轻艺术家的奇思妙想与老匠人手中的祖传技法，仍在窑火中交织生长。那些未出窑的瓷坯，正像这座城市一样，在传统与创新的烈焰中，等待着下一次惊艳的绽放。

（文/魏怀亮，来源：湘韵丹青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