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艺术家无法回避自身创作所处的当下情境,他必须有宽广的视域,不断观察、审思,建立起宏观的艺术架构,才能确定自己的立足点,明晰艺术方向。虽然,中西方艺术处在不同的语境当中,又经历了各自有序的历史传承,但是从艺术本体来看,艺术是人富有创造性的活动,蕴含着人的思想,充满想象力,呈现出美的理想与丰厚的情感力量。所以,无论古今、无论中西,它都具备相同的本质和终极追求,但在这一时空坐标中,如何面对丰富多彩的艺术资源,去甄别、汲取、转化,进而形成自己的艺术面貌,丰富完善自己的艺术风格,这是需要艺术家终其一生通过创作实践来解答的。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刘巨德教授立足于水墨传统的东方精神,融通中西艺术语汇,同时,丰富的学习、创作、人生经历,历练了他的艺术,使其愈发醇厚、丰美。本期访谈中,他将自己的艺术理想表达为“浑沌之境”,这是他数十年的艺术实践的归纳总结,读者可以通过他的作品与讲述,深入其艺术主张与观念中,体会他的大境界。(阴澍雨、张译丹)
刘巨德(左)接受黄国锋采访
黄国锋:刘老师您好!首先请您回忆一下您早年的艺术启蒙。
刘巨德:我从小喜欢在墙上和地上乱画,高中的时候看到人家有一本苏联的素描人体,很羡慕。但真正的艺术启蒙还是1965年我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之后。当时我在陶瓷美术系学习,原始陶艺、历代纹样是我艺术的开口奶。一入学就是拉坯课,学原始人做泥罐子。接着是临摹唐、宋、元瓷瓶上的铁锈花纹样和民间装饰画,以及去故宫和历史博物馆看历代陶瓷经典,原始彩陶纹样、鹰形陶鼎、猫头鹰陶塑等让我记忆很深。接着训练器型的装饰纹样,从花卉写生到釉面贴花。近年来我做了一些陶艺,看来学什么都不白学。
黄国锋:接下来几年是什么样一个情况?
刘巨德:艺术上,当时对我影响最深的是张仃院长的云南彩墨人物画,我印象太深了,感觉那些画都很大,久久在我心里回荡。直到20世纪90年代,在国家博物馆再次有幸看到张院长这批画,才发现这些画都是小画,但对我的艺术影响很大。
1970年本来应该毕业,工宣队把我们送到了二十七军的部队农场,住在河北李村进行劳动改造,我在那儿度过了三年。我喜欢观察农场院子里的小猪、小狗、小鸡等家禽,上厕所时默着画它们,包括我在街头观察到的村民吃饭、妇女挑水、小孩割草喂羊等场景,我都只能在厕所里偷偷画,因为那个时候部队不让画画。我想试试自己默画的能力,从那个时候起,我养成了凭借记忆默画的习惯。
到了1973年,不搞运动了,老师和学生都可以画画了。我很幸运有机会直接看到祝大年、吴冠中等先生作画的过程。他们画法都是“移花接木”“东寻西找”,选择性地组合作画,这对我后来的绘画影响很大。当时我与祝大年先生同住一个房间,他的写生过程我都能看到,他很爱画李村的枣树,一棵树一画一整天,记得有一次他指着院子里的枣树对我说:“枣红是国色,浑厚而不闷,亮丽而不刺”,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我曾写过一篇《尽精微、抒广大》,回忆祝先生怎样画枣树。
1978年,刘巨德(右二)和导师庞薰琹先生合影
黄国锋:在云南的6年您有什么样的经历,艺术上有什么样的进展?
刘巨德:1973年我和钟蜀珩老师被分配到云南工作,在昆明安了家,那时我和钟老师合作了《一月哀思》《欢腾的边寨》,入选了云南省和全国美展。记得老校友丁绍光、刘绍荟,常怀念工艺美院老一辈艺术家庞薰琹、张光宇、张仃等先生的艺术教学,以及张仃先生来云南写生的情况。我在云南美术出版社任美术编辑,很方便下乡、体验了很多少数民族的生活。在农业学大寨期间,我被派到云南勐海,跟少数民族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半年多,画了些肖像和风景。碰上了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我抱着这批画报考了庞薰琹先生的研究生。庞先生看了我这些画后说,“你是一块没有雕琢的玉,将来适合画大场面的人物画”,对我鼓励很大,也明确了自己研究的方向。
黄国锋:1978年您成为庞薰琹先生的研究生,做了什么研究?
刘巨德:庞先生让我把中国传统装饰艺术和西方现代艺术做比较,历代装饰画纵向比,与西方现代艺术横向比。中西历代经典纹样、经典绘画、陶俑雕塑,我尽力去阅读和临摹。其间去敦煌临摹了大量壁画,去麦积山、云冈、龙门和很多博物馆临摹了大量石刻,这是一种综合的、开放的、不确定性的比较研究。这让我开始进入艺术的源与流、装饰与写实、传统与现代、抽象与具象、中与西等思考,了解到其变化有着深刻的内在关联。庞先生说“传统就是边传边统”。他让我们用眼睛触摸对象、画线描,他的“带舞人物”都是默画的,这对我影响很大。庞先生转变了我的眼光和思想,把我带进中国传统艺术的深处。我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是《试论平面装饰艺术中的适形造型》,1981年发表于《工艺美术论丛》,至今影响着我对绘画空间与造型关系的思考。
1996年,刘巨德与钟蜀珩于乌兰察布后草地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