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画像》系列在艺术表现方法上的建树
一部艺术史足以证明,在所有优秀的艺术家那里,随着对新艺术观念、新题材与新图像的不断开掘,必然会创造出新的艺术表现形式,而这与单纯追求艺术表现形式的做法绝对不一样。
那么,李津在《自画像》系列中对于艺术表现方法上的建树又有哪些呢?
我认为,李津不光通过这一特定方式,成功的把私人体验升华为对一些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普世性揭示,同时在技法与观念上也大大颠覆了传统水墨的表现规范,以致形成了极具辨识度的个人表现风格。以下,我谨从笔墨、色彩、造型、构图处理四个维度来展开分析:
(一)笔墨表现:对传统写意画的继承与变革
毫无疑问,李津于创作中显然保留了传统写意画的一些审美追求。尤其在早期作品中,我们明显可以见到八大山人、徐渭等大师的影响——例如在作品《鱼虾系列》中,他就用极其简练的泼墨表现出了鱼身的滑腻感,虾须的线条如草书般飞白流动,进而体现出了“惜墨如金”的传统写意美学。不过,除了对传统写意精神有所延续外,他也根据新表现的需要,对传统的笔墨语言有所颠覆。其一体现在对于“破笔”的实验上。比如,传统写意画十分讲究“骨法用笔”,他却常以秃笔、散锋甚至手指涂抹——如《自画像》中的头发部分,并故意制造粗粝、破碎的肌理。按我的理解,这大约与他希望削弱文人画的优雅感,进而强化画面的张力有关。其二体现在对传统墨色表现的“去程式化”上。不同于传统“焦浓重淡轻”的墨阶控制,他常将墨汁与胶矾、洗衣粉混合,结果就制造出了斑驳、淤积的效果——如《宴饮》系列中对桌布的渲染,就使水墨表现脱离了“雅致”的既定框架。其三,体现在对传统线描的解放上。我们看到,在一些作品中,他已经大胆弃用了书法性中锋用笔,转而采用颤抖、断裂似的线条——如用秃笔干擦表现皮肤褶皱,于是也削弱了所谓“书写性”效果,而强化了情绪的张力性效果。其四体现在对书法高于绘画的传统价值观进行了颠覆。即有意让画面文字沦为视觉元素的一部分,为此,他甚至故意用潦草笔迹——如儿童涂鸦式的错别字解构书法的神圣性,结果也完成了对文人画价值系统的降维性打击。
▲李津,独露婵娟,37.5cm×43.6cm,纸本水墨设色,2008
(二)色彩表现:对于西方水彩画表现技巧的嫁接与转化
传统水墨画讲究“墨分五色”,即便用色也追究明净淡雅中和的视觉效果,而李津对此无疑是有所反叛的。其一体现在他经常喜好使用对抗性色彩,即不仅大量使用丙烯、水粉或矿物颜料,而且以刺目的、高饱和度的粉红、腥红渲染肉体,这就以极为刺目的色彩打破了传统水墨的含蓄美学,以致形成了接近德国表现主义——如基希纳的色彩暴力与挑衅——像作品《春宫》中的荧光桃红就可以证明。其二体现在对于西方水彩画中的“湿画法”的借用上,即他总是在生宣纸上多次罩染,进而形成类似水彩画式的透明层次感——例如在作品《花卉》系列中,那花瓣的粉红色就通过淡彩的逐层叠加,既保留了水墨的渗透性,又获得了水彩的轻盈感。其三,体现在让色彩具有情绪化符号的作用上,即他常将色彩与特定心理暗示绑定——如腥红色象征欲望——如作品《大宴》、靛蓝色隐喻忧郁——如作品《夜》等等,很明显,这种象征性的作色手法更接近于西方表现主义绘画而非传统水墨画。
▲李津,花儿朵朵,179.5cm×97cm,纸本水墨设色,2014
(三)造型处理:西方绘画表现方法的隐性渗透
传统水墨画追求以线造型与平面化的处理空间,而李津在很多创作中却做了若干变异性的处理。其一体现在有意借鉴西方素描中的明暗法上,即用常用墨色的深浅来渲染人物躯体的体积——如作品《自画像》中的腹部凹陷处,甚至还在局部采用了交叉性的排线。其二体现在对人物动态与解剖的夸张性表现,更具体一点说,因受西方表现主义绘画,如席勒、培根等大师的影响,他总是刻意拉长人物脖颈、扭曲关节——如在作品《舞蹈》系列中,他就通过人物的肢体语言传递出了人物的焦虑感,这与文人画“含蓄中和”的造型准则截然相反。其三体现在对于“肉身雕塑感”的处理上。我注意到,在部分作品中,他还夸张性地将画中肥胖的躯体处理为团块状的量感堆积——如作品《饕餮》,明显很接近罗丹雕塑《巴尔扎克》对形体的概括,也由于是以水墨的渗化效果软化了硬边效果,故使李津式的“肉身哲学”得到了视觉化的呈现。
▲李津,兔年快乐,34.1cm×23.1cm,纸本水墨设色,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