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郅敏在景德镇创作。
这些闲聊的话说过就过了,早忘记了。两年前问我问题的老学生来北京相聚,又笑谈起太行山往事。我说,当年你20岁,我也才24岁啊,现在看都是孩子。你不知道人活着干嘛,我怎么会知道。他说:“老师你说得没错,只是很难做到。我记得这些话是因为当年觉得你有少年之心。”我说我现在还有。
2003年,我最后一次上太行山。临别前几天,我和老侯一人拿了根木棒再次上山。坐在山坡上,看着几年不变的大山,我对老侯说我要回北京上学了,明年不能保证再来了。老侯说你不来我去看你,说北京好啊,你好好干啊,带我去看看天安门,别说北京,省城我还没去过哩。
回城的前两天,老侯招呼我,你来看个东西,把我带到后院。我看到木桌上放着个铁笼,一个黑白相间毛烘烘的东西在铁笼中躁动。我问这是什么,老侯说是獾。我问这是哪来的,老侯说你不用管是哪来的,你们过两天回城,就当我送你们的心意,把我推了出去。当夜和学生们看画、闲扯,我说后天回程,老侯准备了只獾。学生们说,估计味道不错。
当夜没有睡好,我准备了一番话让老侯把獾放掉。第二天早上敲开房门,老侯不在,小侯说爹一早就上山了。我问儿子那只獾哪儿来的,儿子说是他爹60块钱从隔壁村农户那里买来的。上午,老侯回来,我说我给你60块钱,你把那只獾放了吧。
老侯说,獾已经死了,气死了。
老侯带我去看那只獾,还在笼子里,已经不动了。我摸着它脚心厚实的几个黑色肉垫儿,还有一丝温度,磨砂的皮肤,很有韧。那种手感让我终生难忘。我的手摸着它的脚垫,爪子上全是褐色的血渍,可以想象最后一夜的痛苦。老侯抱怨,“獾的气性是大,但这只獾的气性也太大了,我还放了玉米在笼子里。”告诉我獾很聪明,皮厚,毛厚,晚上出来,什么都吃,气性也大。我问什么叫气性大。他说和有的人一样,很傲气,不能关着它。我明白了,野生的动物,骄傲的动物。
我说,老侯,我还是给你60块钱,我们把它埋了吧。老侯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非常迟疑地说:“好吧,这东西现在不容易搞到,本来你要真不吃,我就准备放冰柜里了。”吃完午饭,我俩拎着獾在山边小槐树边上埋了。埋完之后,我说我后天走,我们再去转转吧。“周边都去过了,我带你去看日出吧。”老侯仰头看了看天说,“看样子明天的天气应该是可以看到,你早点睡,夜里两点出发。”我说这么早啊。他说不早,晚上走得慢。当夜穿上厚衣服,在漆黑的夜里拽着老侯的棍子出发,打着手电步行两小时到达了目的地。这是较高的一座峰,从来没有来过,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天是深蓝色,满天星斗。老侯指着崖对面的几座峰说:“你看我们走这么长的山路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三座山崖聚在一起。这里的日出最好看。我们坐在这里的是一座偏北的峰,东边还有一座,不是很高,一会儿太阳会从那个地方升起来。”又指着西南方说,“我们的西南方还有一座峰,更高,所以第一缕朝阳会洒在这座崖壁上。”
郅敏:“2021年在景德镇创作,在烧制完钢筋和火山岩之后,一只蝴蝶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