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丝绒般的深蓝色天空下,我们抽着烟,听老侯讲村子里的故事,谁和谁相好啊,谁和谁有仇气……说他不是这个村的,是外乡人,倒插门的女婿,年轻时就到村里了。老丈人在村里积的有德,帮过很多人,来村里之后日子过得还可以。开点儿田,种玉米,年轻时也去山下的县城里呆过几年,后来老人身体不好,就回来照顾他们了。老侯说他虽然是倒插门女婿,村里人没有欺负过他,对他还是不错的。六、七十年代很苦,几次都差点死了,都是村里人救的他,他一辈子都记得。他说:“你看,这几年你们每年来我家住,我也可以挣点钱,村里人有不少人眼红呢,也没为难过我,不容易的。”我说:“是啊,不容易的。”我怔怔地看着他,因为我脑海中有一个疑问几年都挥之不去:这样的艰苦之地,为什么他们不下山呢。我坐在崖壁边歪着头问老侯:你们为什么不下山呢。老侯依然充满内容地望着我笑——朝阳的第一抹红光照在他的额头。老侯站起来说,“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话语间,第一缕橘色的朝阳像金粉般洒向了西南边的崖壁,我也兴奋地站了起来——这是我见过最明亮的橘色,照射在红色页岩崖壁顶端。这一幕让我心中的“壮观”一词的精神世界又一次拓宽,光与岩石撞击散发出无以替代的、热烈的光芒,既有“光”,也有“芒”,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下去了。太阳升得很快,崖壁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东边的山是紫色的,天际线是蓝色的,向上依次为粉色、橘色,直至蔚蓝。
日出奇观精彩、短暂,很快天就白了。老侯露出了更白的牙齿笑着招呼我:“天亮了,我们回去吧。”第二天回程,在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的大客车上,我还在一直想:为什么他们不下山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问题在我心头才开始渐渐有了一些答案。
土卫二
同样的1997年,“卡西尼”号探测器升空,开始了人类探索土星的历程。在古罗马传说中,土星是以农神Saturnus的名字命名的,从前3世纪开始,与希腊神话中的克罗诺斯混同。在希腊传说中,农神吃掉了自己的孩子,宙斯是他幸存的孩子。在如今的天文研究中,希腊传说中的故事很可能是发生过的事情——土星吞噬过自己的卫星。对于土卫二的近距离观察收集到的标本数据表明,喷射的羽状物质主要成分是水,进一步的研究推测土卫二上具备地球生命所需的几乎所有元素。公众开始议论这颗星球是否拥有孕育生命的潜力,人类有可能奔赴这个似乎符合所有地球生命需求的星球吗?
2005年的一天,我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陶瓷工作室和吴永平、安然扎飞镖,正难解难分,导师吕品昌先生推门进屋,对我说:你去美国吧。我正在投出飞镖,还是掷了出去。扎在标盘上之后,我说“好”。吕先生说你去外事处和晋华老师接洽。我说“好”。两个“好”之后,彼时的我既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在一片恍惚中,我购买了美联航的纸质机票,于2006年到达罗德岛设计学院。起初住在波士顿我父亲的研究生崔蕾先生家。崔蕾先生一家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坐小火车往返学校与住处之间。
我以为中央美院的同学们就算很用功了,到了罗德岛设计学院才知道什么叫用功。任何时候去教室,都是灯火通明。雕塑系的整栋楼是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任何时间都可以来工作,设备是免费的,原料需要自己购买。大楼像一辆一直开动的火车,陶瓷、玻璃、金属铸造等等制作性强的专业都在这栋大楼里。我想大家一定是觉得罗德岛学费昂贵,所以格外珍惜学习时间吧。刚开始上课麻烦就来了——雕塑系的课程材料中是没有泥巴的。对于在中央美院以泥塑教学为基础的人来说,没有泥巴怎么做东西呢。教授对我说,课程中所用材料均为直接创作,金属、木料、玻璃等等,需要泥料你可以去陶瓷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