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建筑和平面设计也是顶尖的。因为在建筑系工作过,我也经常去建筑系看看。他们的建筑系四年级以下是不允许使用电脑的,有限的图面表达是为立体表达做准备的,也没有我在建筑系所教授的绘画课,基本都是做模型,这与我在国内建筑学院的工作方式大相径庭。向教授们和同学介绍的环节,我信心十足地介绍了中国的情况,教授们和同学们看完ppt还是很有兴趣,也提出了问题。系主任布什教授说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你展示的中国教育非常好,但你认为一些很好的作品,在我看来非常相似;第二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在做人像作品呢。
布什教授是个热心肠的白胡子老头儿,一个真正的好教师。我们俩经常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经常一起吃汉堡,“鸡跟鸭讲”讲得很热闹,讲完各自刷卡结账。每次我能感觉到他那颗热乎乎的心,温和、有幽默感,又能阶段性地提出尖锐的问题。他说:“你的技术很好,可是你还没有找到你自己的方法,你还没有找到你自己。”这么尖锐的话我不知该如何理解和应对。布什教授跟我解释,“作品就是人,你看70年代也在罗德岛读过书的奇胡利,他的玻璃艺术就是他自己,很夸张、很绚丽,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一个天才式的探索者。”布什教授坐在桌子上边说边作怪动作,边比划,生怕我听不懂。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一定要相信,没有人会是一样的。”我能感觉到布什教授在保护我的信心,又要鼓励我的决心。他帮我制定学习计划,说你有这么独特的母体文化,能表达很多东西。又很严肃地说:“我并不知道你要怎么做,只有你自己知道。”2019年,得知布什教授突发疾病去世的消息,我做了一件作品纪念他。我非常感谢他,是他教我如何初步建立自己的创作方法论。
美国的新鲜感很快消失,问题很快出现。问题不在环境,在我自己。课程中很多和欧洲历史有关的讲述我听不懂,还有很多与基督教或新教有关的事情我也听不懂,需要很多背景知识才能理解同学们的作品。我这么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明白我不可能用英文来开玩笑,也听不懂同学们开的玩笑。我只能把他们说的笑话大概记下来,晚上查阅字典,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在开什么玩笑。其实也无非是某个篮球队明星的前任女朋友又出什么绯闻之类的,还夹杂着很多俚语,不知道前因后果,不可能听懂,也并不觉得可笑。
于是真的出现了第二天才能勉强笑出来的笑话。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诗歌”、“笑话”都是最难翻译的文字,也是对语言要求比较高的表达。最初我想是不是语言的问题,是不是待的时间短。询问了一些在美国呆过十年以上的朋友,他们说呆了十年、二十年也没什么用,语言还是不行。当然吃饭睡觉是没问题的,一旦触及到稍微深刻一点点,或者是不容易表达的意味,困难就出现了。特别是艺术、哲学概念,用中文尚且说不清楚,用英文就可想而知了。语言和文字,不仅是交流的工具,共识的符号,更是精神的家园。
语言当然是障碍,更大的障碍是文化。幸亏视觉艺术是世界性的语言,幸福、悲伤、感动的共鸣有时是不约而同的。布什教授说,我带你看一个同学的作品,调侃说:“你快跟我来,只有你能和他做得一样好。”这位美国同学咖啡色卷发,皮肤白皙,每天准时到,准时走。他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人体,做得好极了。这让我很奇怪,因为他们的课程中并没有所谓写实雕塑的课程。布什教授很得意地对我说:“你看,他做得很好,我教不了他,但方法是我教的。”我问你教他什么方法,他说,去博物馆临摹古代的人像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