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源一画贯人天
——读李一先生法书
李一先生赐告：“这次展览大致分四块：一、摩崖：以山为寄（摩崖以2020年南京展后新写的齐鲁嵩山和冕崮山两山摩崖为主）。二、绝句：以诗论书（以新写的近现代湖湘十几位书家为评论对象）。三、楹联：以联骋怀（全为自撰联，如咏泰山百字长联，冯其庸学术馆长联，莫言家乡红高粱文化节联等）。四，题跋手稿：以文论艺（跋与被跋对象如王朝闻、王伯敏、周韶华墨迹，汉画汉砖等同时展出）。此外，还有一些陶器和树叶书法。”从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多样性”。冯其庸先生曾说“李一所作的楷书，端庄宁静，能得晋唐人的意境”，这次展览中的题跋可以证明。但我所说的“多样性”，并不指字体多样性。李一先生主攻章草，早已驰名书坛。我关注的“多样性”，是他的创作探索，在保留了宋元以来书家习惯的案头、传统学人当行的题跋、当代书家争竞的展厅之外，延伸到了更广大的生活空间，最典型的就是“写山”。
论书绝句·杨守敬（1839一1915）
纸本180cm×69cm
2025年
表面看来，“写山”也只是继承了前人书刻摩崖的旧习而已，但是不然！在摹勒上石技术早已更新迭代为照相、扫描而后放大、上石的当下，“写山”已经逸出了我们的笔墨习惯以及审美经验。体力不足挂齿，重要的是，纸墨相发的形式表现惯性以及对应于案头展墙的风格建构理路，是否足以应对山川所营造的大势？！这才是根本性的挑战。这一挑战的意义，既不在于书写条件的艰难，也不在于作品尺寸的大小，甚至也不在于从中生成了什么新风格、创造了什么新技法，而在于他试图找回书法创作重新对接生活情境并在其中直接生发的契机。
宋词集句
纸本247cm×62cm×2
2025年
岁月鱼龙联
纸本247cm×124cm
2025年
一定意义上说，这是书法久违了的创作状态。书法以文字为创造材料，影响其艺术创造的因素，向来具有很大的特殊性，除了各类艺术所共有的创作者的才、学、识等等之外，书写情境也发挥了巨大作用，尤其在尚未文人化也就是宋代之前。古代书迹中的大量形式创造，与书写情境的直接要求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最典型的当然是摩崖，但又远远不限于摩崖，例如所谓“秦书八体”“新莽六书”，除了字体之别外，主要的差异都来源于应用情境所导致的形态变化。早期书迹之所以成为后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正在于由此应用情境而造成的形态多样性，以及深蕴于其中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一画铭
纸本363cm×144cm×2
2025年
宋代到明代书法创造力的逐渐萎缩，与被长期归拢在案头不无关系；清代之重新振兴，与广泛融入建筑的中堂、楹联等的兴起，也不无关系。当代书法的同质化等问题的发生发展，与展厅的局限，同样不无关系。李一先生的“写山”，在创造性的最原点上，打破了这种局限。这是李一先生实践探索给我的最为重要的教诲之一：让我看到了书法艺术创造与生活情境之间重建联系的一种可能。他的一画，已不局限于心源，而在天人交互上重新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而他之所以能够迈出这一步，或许正奠基于他所拥有的“通人之学”。通人，不仅要通学问，也不仅要通今古，更重要的是贯人天。
（文/叶培贵，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主席，2025年4月18日）
一画心源
——李一书展策展手记
这是个包蕴丰厚的书展集。之所以谓丰厚，乃在于此书展集并不停留于当下流行的书展体的视觉追逐，及由此集成纸本图像的微缩，而是以书法的本源、观读、心性等，对当下书风提出问题并力求以自己的方式解答之。
受西方现当代艺术理念影响，当代书风呈现了视觉化与行为化的两种态势。视觉化者，一味追求书写结构的形式张力探求，淡漠了书法赖以存在的笔法和文字内涵；行为化者，认为书写的结果不重要，视书法作品为一种完整的书写过程。这两种当下流行的书风，都无一例外奉“丑书”“恶书”为圭臬，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产生悚人的个性独立。
李一文稿
纸本38cm×18cm×2
2023年
录康南海论书绝句并跋
纸本（折扇）20cm×35cm
2017年
李一的这个书展试图还原书法的本源。比如，书写是古代日常生活最基本的信息传递方式，展览中的许多文稿，是李一作为一个学者对近现代书学研究的笔记，书写成为他文思泉涌的一种思考痕迹，它不做作，滞涩与流畅正是脑力波的准确刻录。还如，一些可单独欣赏的书页，缘自他自作绝句，以洗练的文词表达他对近现代书家的评论，感性化的简短评语，正像其章草点画的披离，抓其要害，神采璨然。
论书绝句·曾熙（1861一1930）
纸本180cm×69cm
2025年
显然，这个展览既呈现了李一近年章草法书的创作新貌，也力图展现这种创作与汉字观读之间的内在关联。当代书法一种创作流向认为，书法并不以汉字表达为中心，书法艺术在于笔画之间形成的纯粹审美关系，因而放弃或疏离了书法的汉字表达。李一章草法书让人们感受到书法艺术是“观”与“读”的合一，书法艺术的审美既来自视觉观感的冲动，也源于对所书文词内涵的品读。或者说，由“观”而“读”，才能形成书法艺术完整的审美链条。甚至，书法的艺术个性并不停留在视觉笔画层面的节奏与气息的个性化创造上，这种个性更深层地依托于书写的本质——文字所承载的学识、情思、品味和性情等方面。只有“读”，才能深化对“观”的体悟。而心性固然可形诸书写笔画，但倘若这文字的可“读”，恰恰是作者感愤而发，心性流淌，那岂不是书作的本源？
论书绝句·来楚生（1903—1975）
纸本180cm×69cm
2025年
中国古代书法的观读，也并不局限于书斋。当李一以他的自作诗书写而被镌刻于摩崖时，这种观读已完全置于自然景观之中，并随着季节轮转和岁月迁延而凸显出时空观读的历史性与不确定性，人们在这些坚凝而粗糙的石表观读到的是可触摸的柔毫与刀石相奏的金石文心。当人们择初春而在齐鲁嵩山拾阶攀岩，忽在山隙松间观读到“昨宵春暗度，草树露潜滋”的诗句时，那种人生的诗意可能是一种真正的忘怀了。当下流行的书法行为性探索，深受西方当代艺术理念之影响，但这种当代艺术可曾考察过中国的摩崖书法艺术呢？这岂不是中国古代早已创制的装置和行为艺术么？笔者在此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而想说身临其境的体验性观读，从来就是艺术语境的一种创造。
论书绝句·杨度（1875一1931）
纸本180cm×69cm
2025年
这个书展集以“一画心源”为主题。“一画”之“一”巧用了本展书家李一之名，但“一画”更巧用了清代画家石涛的“一画论”。人们对石涛“一画论”有关书画“有法”与“无法”的论辩并不陌生，其表达的当然是从“有法”而至“无法”的个性创造思想。本书展集借此表达的书学理念也无疑是深刻而明晰的，这就是李一的书作对书法当代性的探索或个性化的追求，都筑基于“有法”；李一之“一画”的“无法”个性创造，仍执守于其精神的“心源”。的确，没有厚重的人文积淀，书法创造的“心源”又能承载几许呢？
（文/尚辉，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2025年4月24日于北京22院街艺术区）
展览现场
展览信息
展览主办
中国艺术研究院
中国书法家协会
湖北美术馆
展览协办
湖北省书法家协会
《书法报》社
展览时间
2025年5月29日-6月22日
展览地点
湖北美术馆1、2号展厅
（来源：湖北美术馆）
艺术家简介
李一，1957年生于山东曲阜，美术学博士。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历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美术观察》主编，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多年从事美术研究和书法创作，出版著作多部，曾获首届全国大学生书法竞赛奖，文化部艺术科学优秀科研成果奖，中国书法兰亭奖。先后在中国美术馆、浙江美术馆、山东美术馆、江苏美术馆、湖北美术馆、举办书法个展。近年从事写山艺术实践，先后创作曲阜石门山、重庆南山老君洞、青州南驼山、临朐嵩山和冕崮山五山摩崖书法。
